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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5(1 / 2)


青玉塔久无人居住,大门一推开,扑面而来的便是如雾的烟尘。几只蜘蛛从门楣上落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急急忙忙往别的方向跑去。

背着长剑的白衣修者倒退了几步,拂袖掸去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灰尘,举目看向室内。

和门口的污秽不同,玄关同室内像是两个世界。与其说这曾经城主的私人居所,倒不如说是个无人知晓的淫祠——

地面上铺的白玉砖上堪称纤尘不染,整个室内被墙面地面的反光映亮,笼罩在一种宁静柔和的光晕之下。正对大门的石像被这光映得朦朦胧胧,并无五官的脸孔低垂,正对着供桌上同样空白的牌位,竟无端有种神圣而悲悯的气息。

这石像高一丈,算是此处唯一的大摆件,它面前都供桌上孤零零摆了个素银的香炉,内侧和雕花的表面都有些发黑。靠着墙角摆放的一张长榻上丢着几本书册,其中一本似乎坏了编绳,书页纷乱地洒落在地上,上面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了。

不请自来的客人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走去拾起了那些字纸。册上的文字还是几百年前的字体,笔画繁复圆柔,写字的人却很懒,本该在收笔时轻巧做结,他偏要干脆地留下个尖锐的尾巴,尤其是写撇捺勾时,那个上扬的尖尖简直要突破竹片跳出来。

随性自然、洒脱不羁。任谁看见这一手字,脑海里先冒出的肯定都是这个评价。

不单是字,此人的文风同样自然随性。这床榻上丢着的似乎是成套的游记,散在地上的这几页记述的便是作者初来江南时所见之景。

“……人常言依山泽而居者多不事耕种,余尝讽之,今始知然……非不能也,究其根本,唯‘幸’、‘惰’二字耳……山泽亦有尽时,只知求天,不知求己,与鸟兽何异?”

这册子很薄,寥寥十几页而已。戊且很快便读完,将纸张按顺序排列好码放回榻上。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位罩水城主的一生堪称传奇。他出身微末,十六岁从商,二十八岁富甲天下,三十岁定居当时还是蛮荒之地的江南,教导当地还是跣足披发的南地人北方的耕织技术,五十二岁时在白练河畔建成了当时江南的第一座设施完善的城池。他似乎无所不知、无道不通,于世事上又淡泊至极,在当时一度有“渡世仙”的绰号。

但他到底是不是仙,还有谁能比戊且更清楚?

“这个岑安,似乎就是那个破阵之魂?”

戊且的手指轻轻拂过古籍扉页褪色了一半的“安”字,低垂的长睫下,两点墨瞳沉静如墨玉。

“你很在乎他?”

他身后传来木轮在地面上滚动时的轻微声响。轮椅上的年轻人偏了偏头,因为做了个幅度偏大的表情,脸上白绢与皮肤缝合的部位渗出一点血珠来:“他是我的挚友,是唯一不会背叛我的人。”

戊且的嘴角颤了颤,似乎想做一个上扬的表情,但终于没能成功。

他低声道:“你把一切都毁掉,他也会死。他是天地的造物,因天地生,随天地灭。”

年轻人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他垂下脑袋,似乎很想抬手擦一擦脸上流下来的血痕,奈何他全身上下只有脖颈以上能动,试探了几次后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你没必要把我想得这么……刻薄。”他叹息道。“我只是想听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这事情从一开始就完全解释不通,因为戊且也是到了一切尘埃落定才知道自己在这事中扮演了个什么身份!

戊且咬住下唇后退了几步,仿佛是想离对方远一些,回首时却发现自己并无退路——不知从何时开始,青玉塔外的道路和建筑都消失了。浓稠的黑色如同潮水一般悄无声息地攀附在门前的碧玉阶上,塔内依旧明亮,外头却是一片死寂的虚无。

“你害怕我?”轮椅上的人微笑道。“你为什么怕我?是害怕我问你为什么要剜掉我的眼睛、封印我的灵觉吗?”

戊且没有说话。虽然对面的人身上感受不到恶意,甚至连一丝法术气息的波动都没有,他还是很担心对方反手把他丢进身后的虚无里。

仙剑“无极”在鞘里“嚓嚓”响了几声,似乎想挣脱剑鞘跳出来,无奈剑鞘上刻了封印,除却赤城没有人能将它□□。

“你果真没什么要同我说的?这副身体用不了太久,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我……”

听他说要走,戊且张了张口,勉强挤了个字节出来。

“当初的事,对不起。”

他话音落下后,室内很是沉寂了一会儿。轮椅上的人微抬起头,似乎是在与他对视。如此过了几息后,对方才重又露出个微笑来。

“若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从今往后不要再插手我的事。岑安骗我也罢,不骗我也罢,至少如今我信他不信你。”

戊且藏在袖中的手忽地攥紧成拳。过了许久,他慢慢将手指放松下来,声音平稳,一如往常。

“好。”

他这一声“好”字落下,身后虚无之景立时崩碎,重又投下半片天光来。

“无极”剑在鞘中铮然数声,剑身连着鞘一同颤动起来,仿佛急着离去。轮椅上的人侧耳听了会剑鸣,微笑道:“你的剑也急着走了,那就走罢,恕我不送了。待日后得闲,我再约你赏星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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