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余舟所在的面包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到市东区的一个地下赌场内。
不过他被蒙上了眼,完全不知道这是哪。
下车后,他被几个人押着进了电梯。
冯宽在最后面磨磨蹭蹭下车,像个见不得人的小偷。他并不想跟着过来,但是他们怕他在外面泄漏消息,便强迫他上车。
他低头看着被带走的陆学长,简直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
冯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他努力学习,一心想成为牛逼的作曲家,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人生总会遇上岔道。
附中那会儿,他是作曲系里最优秀的,经常有水平不太行的同学来请他帮听新创作的曲子。有一次他正准备一个比赛,因为想不出来好听的旋律苦恼了好几天,这时候刚好有个小学弟来找他,说自己想了一个新旋律,哼出来叫他听。
这旋律他一听就喜欢,当时他夸了这个学弟,并鼓励他好好写和弦伴奏,尽管他知道学弟可能写不好。
后来这个旋律总是在他脑海里出现,以至于他无法战胜它而想出更棒的旋律,因为比赛的压力,他最终便借鉴了一下,再后来他凭借这首曲子在大赛上获了奖。
所有人都在夸这首曲子的时候,那个学弟跑来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主旋律并不是完全照搬,冯宽加了自己的创作,他自己觉得比原来的旋律好太多,于是他一度自欺欺人地认为这就是他的创作。
曲子是否借鉴,原作者一听就知道,冯宽知道在学弟面前他无话可说,便认了,他说了自己的苦衷并将奖金分了学弟一半,学弟最终原谅了他,也没有将这件事传出去。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没想到他们的对话被别的人录了下来,这录音最终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彭程手里。
于是,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就成了他噩梦的开始,他有把柄在彭程手里,不得不帮他做一些坏事——比如监视吴也的一举一动,并随时跟彭程汇报。
可冯宽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坏事并不只限于打小报告当小人,还有犯罪。
这是绑架,这是真正犯罪。
一步错步步错,他的人生好像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你发什么愣!跟上啊!”一个流氓样子的人朝他吼道。
是的,他看这里所有人都像流氓,他们都长着一样的嘴脸。
这地方是流氓团伙的一个聚集点,上面是洗浴城,地下是个乌烟瘴气的赌场,从车库乘电梯下去,穿过用台球桌伪装的小前厅,进入到一个大包间,里面站了几个人,其中有彭程跟刘金。
“他谁?”于哥指着监控上,另一个房间的陆余舟,问道彭程。
彭程抽着烟,看着陆余舟,嘴角勾了个十分不屑的笑,“能帮你要帐的呗。”
于哥皱眉,想起那些照片来,“吴也的朋友?”
“是男朋友。”彭程弹了一下烟,“能叫他立刻签合同的男朋友。”
于哥点点头,心里却有点捏把汗,他一个混社会的,缺德事没少干,但他不是对谁都缺德。如果不是彭程坚持要放贷给张峰,他根本不会招惹吴也,吴也这种人,交朋友比成敌人对自己有利的多。
“你应该跟我商量一下,我这里不干绑架勒索的事,出了事可不好收拾。”于哥心里对这帮只会胡闹的富二代有些瞧不上眼,事不会办,只会仗着爹出来作。
这话彭程不爱听了,他嗤笑一声,“老于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我爸平常没少给你好处,借你个地方怎么了,何况我是给你要账的。”
于哥点上烟,不爱跟他逼逼了。
彭程压到了老江湖,越发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地盘,招呼人去到陆余舟所在的房间。于哥不爱掺和小屁孩瞎几把闹,留在监控前盯着。
冯宽也在彭程招呼之列,但他不想进去,便磨磨蹭蹭地,打算找个借口留在这个房间里。这时候刘金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十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怂了啊,你干都干了,还想独善其身?”
冯宽低着头不说话,刘金拽着他的胳膊硬将他拖进了那个房间。
房间里只摆着一张赌桌,陆余舟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两只手分别用胶带固定在扶手上,他脸上的眼罩早就被摘下,只是嘴巴还封着,看见彭程刘金进门时,他稍有一点意外,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
陆余舟这一路上都在想冯宽到底搞什么鬼,是不是被人强迫了,毕竟他那个样子,也只有被人强迫才能干出那样的事。所以看见彭程,他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不大明白他想干什么。
“呦,咱们的钢琴王子看着有点可怜啊。”彭程啧啧两声,“还没来得及祝贺你呢,巴黎比赛二等奖,果然是C音大佬呢。”
陆余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彭程这孙子心眼比虱子还小,平常在学校就爱跟他攀比,什么机会都想跟他抢,抢不过的时候就对他阴阳怪气。把他绑了来,别的不好说,肯定得借机出口酸气。
“宽儿,给咱们校宝把嘴上的胶带摘了。”彭程故意叫冯宽面对陆余舟。
冯宽已经心如死灰,从陆余舟看见他上车时就死了,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的人生就死了。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走到陆余舟面前,不敢看他的眼睛,眼神只敢放到陆余舟嘴巴的部位,笨手笨脚哆哆嗦嗦地帮他揭胶带。
胶带粘在皮肤上时间久了会撕扯皮肤,如果再遇上一个笨手笨脚的,过程显而易见的痛苦。不过陆余舟没在意,只是盯着冯宽的眼睛,偶尔撞上了,冯宽会迅速避开。他的手越来越哆嗦,如同得了帕金森。
“冯宽。”陆余舟的嘴获得解放后,轻轻叫了他一声,语气里并没有责怪,就像平常一样。
冯宽如遭雷劈,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一下夺眶而出,他抬手擦了一下,无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要干嘛彭程。”冯宽让开后,陆余舟看着彭程问,“有话直说,不用这么费劲搞黑社会这一套。”
“哎,屎盆子别扣我头上啊,可不是我要干嘛,是你男朋友招惹了黑社会,人家绑你来威胁他的。”彭程挺不要脸地把自己摘开了。
陆余舟皱眉,跟吴也有关?
他到底有什么困难,欠人钱了?
“看样子你还蒙在鼓里呢。”彭程还挺惊讶,“我以为你们同性恋是无话不谈呢。”
“是无话不谈,但我们不谈你,你就说跟你有关的部分就完了。”陆余舟对同性恋这个称呼没有多么敏感,不像有部分人,动不动就拿“同性恋”当作武器,倒显得他们很在意是的。
彭程就挺讨厌他这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对各种第一不在意,对各种称赞名誉也不在意,可偏偏他就什么都占了。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瑞士军刀,走近陆余舟,居高临下看他,“说实话,我还挺欣赏你的才华,但是,你这个人实在叫我讨厌,讨厌到见不得你好。”
“哦,嫉妒,心眼小的表现。”陆余舟说。
“是啊,我是心眼小。”彭程拔出军刀里的指甲锉,一边修整自己的指甲说,“可你不会嫉妒么,结论别下太早,你到了技不如人又赶不上的份上……”他把搓下来的指甲灰吹到陆余舟脸上,不屑地看着他的眼睛,“也照样嫉妒。”
陆余舟屏息闭眼上眼,等指甲灰散去才睁开,他看见彭程又拔出木锯,在扶手上划了两下,似乎在确认它的锋利度。
“彭程你别啊!”刘金看见彭程的动作吓了一跳,陆余舟的手就在扶手边缘,刚那一下但凡偏一点角度,锯下的就不是木屑了。
刘金以为彭程讨厌陆余舟,把人绑回来最多就是打两顿出出气,现在看样子他好像还想动刀见血?
“你少大惊小怪的,不出点血吓唬一下欠债的,他能乖乖听话?”彭程拿出手机来,叫冯宽过来。
冯宽被他吓了一跳,手忙从口袋里掏出来,支支吾吾道:“我,我晕血。”
“瞧你出息的。”彭程又叫了另一个小兄弟来拿着手机录视频。
“彭程,你对我动手,你会后悔的。”陆余舟心里说不慌乱是假的,彭程针对他跟吴也没关系,他纯粹是来报私仇的,今天他要不难为他一回,这事恐怕过不去。
可相对自己受伤,他更担心的是万一因此刺激了帆姐,吴也在她心里就成了千古罪人。
“你要怪就怪你男朋友,你以为黑社会能放过你?”彭程拿着瑞刀,用木锯在陆余舟手指甲上划了一下,“都说它能锯铁链,我还没试过呢。”
陆余舟的手条件反射地抽了一下,木锯很锋利,稍微使一下劲,指甲可能就断了。这玩意齿形不规整,如果是割皮肤,会导致伤口很糙,比薄刃要疼,留下的疤痕也丑。
“多完美的手啊。”彭程拿着锯齿比划他的指尖,又比划他的指节,“在哪留一道疤好呢,或者干脆去一节?你的四指不是很牛么,如果断一截,是不是还一样牛呢?”
吴也在小公寓里等到约定时间,陆余舟没来,电话不接信息也没回。他开始以为陆余舟被他爸妈关起来了,但仔细一想有点不合常理,如果他是他的爸妈,看到儿子男朋友的来电,多半会接了骂一顿,或者警告他离他们儿子远一点。
再不然也会关机,没有道理任由自己“骚扰”他们儿子。
于是,吴也给陆余舟的手机定了位——他们在巴黎的时候互相添加了位置共享,为防止一方走远了找不着。
定位显示在一个不知名的街道,吴也几乎没有犹豫便出了门,骑上摩托朝定位的地方而去。
这地方他没去过,他断定陆余舟以前也不会去过,而手机一直在那个地点没动,要么是手机丢了,要么是他本人在那里遇上了什么事。
四十分钟后他来到手机的位置,这里就是陆余舟被带走的地方,那栋小破楼的楼前。吴也给陆余舟的手机打了一通电话,而后在一堆杂草丛里找到了手机。
他先检查了一下手机,发现手机外壳有磨损,应该是在地上滑动了一段距离造成的。他蹲在地上看向脚下的粗糙石灰路,估摸是掉在路中间,被谁踢进来的。
吴也的心渐渐发沉,他断定陆余舟是遇上了什么事,手机掉了没机会捡,或者是故意没捡,然后等他定位找过来。
他收起手机,骑车去到十六号,跟朗朔余尾求救。
“你说什么玩意?”余尾惊得从沙发上跳起来,吴也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有点晕——什么叫吴也跟余舟在一起了?什么叫黑社会可能抓了余舟威胁吴也?什么叫他姐跟姐夫已经知道了,余舟可能是逃出来的?这他妈上演世纪扯淡大戏呢!
“你知道吗硕?”他转头问男朋友。
朗朔摇摇头,老婆本已经给了儿子的事不能说,不过其它的他也不知道。
“我们之间的事以后再跟你们说,现在我怀疑余舟被姓于的抓了……等等!”陆余舟的手机忽然有来电,吴也抬头看向余尾,“是他妈妈。”
“我操!”余尾手捂着发晕的头,“我的妈要完……硕,你给你儿子想个主意,我遇上我姐脑子就短路。”
朗朔示意吴也先别接,“你能确定吗,如果确定余舟被黑社会抓了,我觉得这事不能瞒着人家父母。”
“我得做最坏的打算。”吴也只能这样说,他不确定,但是他知道陆余舟不会无缘无故失踪,“我去找姓于的问问,老朗,我需要几个兄弟帮忙,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一个人搞不定。”
“这个你交给我。”朗朔立刻打电话叫人。
“交给你就算了。”余尾说,“你一明星别抛头露面的,我去。”
有这俩老江湖在,背后的事吴也就不操心了,他得先去赌场找于哥。他这刚抬脚要出门,自己的手机忽然响了几下,是微信消息,点开一看,居然是冯宽。
冯宽什么也没说,只是发了个定位,定位前面还有几条乱码,像是盲打的。
吴也觉得有点奇怪,他很少跟冯宽联系,对方如果是误发,点开他的对话框的可能性很小,但如果是专门发给他的,为什么要盲打。
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回了几个问号,对方没回。
“隆兴洗浴城是哪?”他问两位老江湖。
朗朔摇摇头,余尾摸着下巴说:“听这土名字,是在东市区吗?”
吴也:“对!”
余尾:“那八成是连着地下赌场,或者美容会所洗脚房之类的,反正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朗朔看他:“你怎么知道?”
余尾也看他:“废话,我去过呗。”
朗朔:“……”
吴也大概能确定冯宽这是求助信息了,他隐约觉得这跟陆余舟失踪有关,因为他想起了齐志楠,如果冯宽跟齐志楠是同样遭遇,那基本能确定这就是于哥地盘。
“他可能在隆兴洗浴城。”吴也刚说完,冯宽又发来一条信息,这回是个“救”字,后面跟了一串叹号。“一定在,我先过去!”
他再也不敢等,说完便立刻冲出去,骑上摩托油门拧到底,呼啸疾行而去。
朗朔跟余尾说:“是不是得跟姐夫知会一声,如果余舟是跑出来的,姐姐姐夫肯定着急了,万一报了警,这事就更麻烦了。”
“余舟不会是自己跑的,说不定就是他爸放走的,先给姐夫打一通吧,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余尾说。
朗朔便给陆行川打了电话,对方接很快,听语气有些疲惫。
“姐夫,你在家吗?”
陆行川看了眼沙发上的余帆,因为是朗朔的电话,所以他没回避,“我在,有事么老朗。”
朗朔:“……嗯,姐姐在旁边?”
陆行川装着去倒水,很自然地走开了,“你说。”
朗朔:“姐夫,你有个心理准备,余舟可能出事了……”
陆行川沉得住气,愣是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等朗朔说完他平静地挂掉电话,端着杯子回头,险些撞上身后的余帆。
“你也要喝水么?”陆行川把自己的杯子递给她,却尴尬地发现杯子里没有水,“抱歉,聊天忘了。”
“余舟在哪?”余帆的手不停地揉额头,因为陆余舟没接电话,她感觉他肯定出了什么事,心里一直发慌。加上方才又跟陆行川吵了一架,吵完之后又一直在努力克制情绪,她的精神承受力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你不说我直接问朗朔,他不说我直接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