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观有的时候会记不得自己本来是什么样,演一个绅士演久了,就好像真的融入了角色脱不下来,但他再也没有对任何一个女生动心。
他太清楚女生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温柔,帅气,善良,大方,在乎她们感受,幽默可以逗她们开心,意外的惊喜和礼物会让她们心动,而她们伤心哭泣的时候,其实什么都不用说,只要陪在身边就行。
他知道是什么吸引了那些女生,他熟练地展现那些特质,他好像能读懂人心一般知晓女孩子的喜怒哀乐,以及最细微的,连她们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掩藏在眼底的愿望。
唯独面对林晓希的时候,他穿不上那层绅士的皮,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不知道怎样是对的。
他看不穿林晓希要什么。
当年那个蛮横无理,气势汹汹一巴掌打掉张亮手里干脆面的小孩尴尬地站在林晓希面前,无处遁形。
只有林晓希知道他是怎样一个自私霸道的人,知道他根本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个温柔善良的样子。
当她笑的时候,他好像心底有根弦被拨动了,他知道林晓希在对他笑。
不是对那个人人都喜欢的大程观,是那个谁都不会喜欢的小程观。
所以林晓希,和那些其实并不真正了解他的人,永远都不一样。
如果林晓希喜欢他,那么那份喜欢,也会和任何人的喜欢都不一样。
那是无法被替代的喜欢。
再然后消息渐渐传开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飞传的绯闻说他喜欢林晓希,或许是因为有人看到他悄悄录音了元旦晚会林晓希的钢琴独奏《纯白》,也有可能是他去看了运动会她的4x100接力,或是谁透露了明信片的字迹来源,或者是哪次放学碰到她聊了几句,或者就是单纯地又在看她。
程观当作没听见,林晓希当作没听见,绯闻止步于绯闻。
本来他们应该再无交集。
9
填报志愿的那天下了暴雨。
铺天盖地的雨水连成帷幕,哗然的水声响成一片,从高处往下望,无数把缤纷的伞如彩色的圆蘑菇一般流入校园,教学楼后面葱绿的水杉被淋得七零八落,枝条不堪重负地垂着,圆形的花坛四周落满了雨水刚打下来的叶子。
程观坐在花坛边缘,那一层瓷砖早就积上了一层水,但他满不在乎,毕竟全身上下早就湿透了。
他压根不必上去填志愿,他压根不必来。
出国留学的一切事宜都已经安排好,下周会有专门的口语老师来补习他高考勉强考到120的英语。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预填的第一志愿是林晓希的第一志愿,不难打听林晓希想去哪里,文卷大学,国内最好的几所文科大学之一,在首都,而且校园里有很美的银杏大道。
他高考前遇到林晓希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问了,林晓希毫不遮掩地告诉了他,跟他猜得差不多。
他爸再怎么不管他,填志愿这事也是要过问的。看到预填表的那一瞬间,他爸勃然大怒,指着一整页潦草的铅笔字大吼你就这么填志愿的吗?
你就这么填志愿的吗?
你一个男生读了理科去学文学?学哲学?学历史?学工商管理?学英语?
这里哪一项你能行?
你那点分,配上文卷大学吗?
你哥当年填志愿压根没让我们操心,为什么轮到你就是这个样子!
我告诉你,像你这样混下去,休想要老子一分钱!
他哥打开隔壁屋的房门,拉下耳机,慢条斯理地走过来,靠在墙边不温不火地劝道:“爸,您别气了,程观还小。”
程观突然跳起来,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生气,也不知道刚刚那些话究竟哪一句刺痛了他,或者字字句句都刺痛了他。
他跳起来,一把抢过他爸手里的预填志愿,撕得粉碎,破碎的纸条飘飘悠悠地落了一地,像是洁白的灰烬。
他说你不是有钱吗?你不是早说过读不出来书就出国吗?你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要让我滚吗?是吗哥?你是不是也早就这么想?
我不配上文卷大学,好,确实我不配,那我也不想在国内了。
我同意,程观说,你安排任何大学,我都同意。
现在可以让我一个人呆一会了吗?
他爸被他哥好言好语地拉走了,房门被嘭的一声甩上。
程观倒在床上,只觉得自己最羞耻最卑微最私密的一面被看了个干净。
他不想跟任何人说,不敢跟任何人说,不屑跟任何人说。
他不在乎学位,不在乎知识,不在乎前途,甚至也不在乎林晓希。
他只有那么一个低到灰烬里的愿望,想要和她在一个大学。
刚刚亲手被他撕得粉碎。
又或者,早在高考之前,就已经被他的无能和可悲撕得粉碎。
他好像哭了,一点点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到耳朵里,湿湿的,温热的。
他想他不是真的在跟他爸生气。
他在跟自己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