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大广场上满是人,程观买了一袋鸟食给我,我蹲在地上喂鸽子,性急的鸟儿扑簇簇乘风而起,落了我一身,像是灰色的雪。
午后程观总是挑一家正宗的不起眼的小店,点上两杯咖啡,外加面包烤肉红酒以及芝士蛋糕,上菜是慢的,周围人吃得也慢,寒风吹进街道便好像失去了威力一般软绵绵地撩动彩旗,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落在雕花栏杆和我的盘子上。
周围人叽里咕噜的话语时不时顺着风传到耳朵里,我一句也听不懂,程观也不会意大利语,好在到底留过学英语底子是好的,连比划带手语勉强能和服务员沟通,而我就负责点头说“grazie”。
谜一样的安心。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就算乱糟糟的扎头发也没什么要紧,路边的美女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穿着吊带紧身上衣,细腰之上波涛汹涌,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吹口哨,可也不会有人刻意多看几眼。
我说的话谁也听不懂,除了程观。
我闭上眼,好像能看到白蓉的诬陷、许行舟的沉默、路乔的眼神、维尔纳的阴影、许叔叔的病情、陈默的网店、粉丝的失望、我妈的催婚、周媛媛的背叛……能看到一团糟的人生和无望的未来。
我睁开眼,只有小白瓷杯里的纯正的黑咖啡冒起的白雾,还有程观懒洋洋的笑。
我好像被他牵着脱离了附骨之疽般缠绕而上的沉重的责任,层层叠叠的包裹着我的藤蔓像是壳一样刺痛缩紧,但他轻轻敲了敲门,硬壳应声而碎,我从里面跳出来,赤着脚跳到温暖的阳光明媚的地上,轻巧得像是一阵风。
“你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玩吗?”
“开心的时候也能来玩啊。”
“是不是那种,突然兴致使然于是当晚就坐飞机去巴黎广场喂鸽子,第二天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少看点网上的段子……来回飞二十多个小时,谁没事干这么折腾哦……”
“也是,十几个小时头等舱坐得我还是难受,换我我就不这么干,而且飞机餐还是不好吃。”
“坐飞机会让人没胃口,其实也不算很难吃。”程观客观道。
我沉默地切蛋糕。
“不开心的是你吧?”
“啊?”我装傻。
“想到远的地方玩,越远越好,米兰够远吗?”
“够了够了。”我心说原本我想的是天津,别的不说他们煎饼果子确实有一套,一个消烦恼两个赛神仙,三个煎饼果子一下肚阎王爷都要喊老子。
“其实你都可以跟我说。”程观轻声说。
我犹豫了。
不管白蓉是真的绿了他怀了别人的孩子,还是真的怀了他的孩子都打掉,他都绝不会想和她再扯上关系。本身要她拍照用她的片头是我自己做的事,程观全不知情。现在突然拜托他出面解决,只会火上浇油让白蓉气上加气。
至于许行舟的事情,他不愿意收钱,我也绝不可能逼着他,他不愿意解释,我也没法从他嘴里撬出答案来,这事告诉程观也无益处,只是白白让他跟我一起担心。
我妈只一门心思要我把婚事定下来,然而相爱却是两个人自己动心的事情,做承诺也要等水到渠成,凭空给程观施加压力非要他给我个答案不可,只会适得其反。她那样急迫地要一个订婚,就好像是准备程观每时每刻都会后悔一般,就好像我的喜欢是喜欢,他的喜欢只不过是一时兴趣,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维尔纳里杜商的事情,我只巴望着永远不要有人记起,永远不要有人知道,永远不要提到,永远尘封。
只要不去看,就好像没有发生过,我就是这样自欺欺人。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回答,程观笑了笑,举起杯子清脆地跟我干杯:“我知道是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了。”
“什么事?”我迷惑。
“你想知道我那个很厉害的朋友是谁。”程观眨眼。
我刚想反驳说才不是呢,转念一想顺水推舟道:“是意大利人吗?”
“不是,”程观促狭地笑:“是芬兰人。”
晚上,整整八个小时以后,我从曼佐尼街打道回府,提着一下午发泄式购物的战利品,连同程观手里过度包装之后的包□□夹耳环项链衣服鞋子,从里到外换了全新的大衣,重做了发型,顶着一副无框的墨镜,包着刚从路边买回来的香气四溢的芝士培根烤蔬菜卷,喜气洋洋地回到别墅里——一个程观说并不是他的但可以随便拿来住的两层小屋,一楼屋外和二楼卧室窗外都放着几盆棉质的假玫瑰,从里到外花团锦簇。
程观升起了一个小壁炉,大理石浮雕栩栩如生,两侧立着微型石柱,备用木头一块一块叠得整整齐齐,壁炉旁放着一棵顶到天花板足有两层楼高的圣诞树,树下放着一堆巨大的泡沫装饰礼盒,树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彩球和拐杖糖。
我正琢磨着五颜六色的拐杖糖能不能吃,程观穿着宽大的棉袍从厨房过来端着热牛奶坐在沙发上,沙发暗红,配着绿色的编织垫很有圣诞的氛围。
“我要来宣布我厉害的朋友了。”程观笑道。
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狐疑地四周看看:“你在家里藏人了?窗帘后面?”
“今天是圣诞夜对吧,”程观跟我碰杯,牛奶散发着格外浓郁的香味:“他每年这个时候晚上都会……”
“哄小孩呢?”我震惊:“你不会是在说圣诞老人吧?”
程观点头。
他说的芬兰人就是圣诞老人啊?!还真是芬兰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