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找到他的,会找到的,真的会找到他的。”叶阳一直重复这句话,叶清终于听出他声音里的疲累,不再穷追不舍,挂电话前还是啰嗦了一堆,提醒他多注意身体,找到王淮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叶阳听着手机那头的“嘟嘟”声,无力地垂下手,屏幕很快暗了下去,黑暗之中,他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无情地嘲讽着——
你找不到的,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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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让人无端的害怕,虽然医生也和这环境一样令人不敢多想,到底还是给过他一段快乐的时光,这就让王淮越发思念。他相信医生如果还要他的话,一定会来找他,如果不来,那就是不要他了。
王淮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也不想去挽留什么,他像山泉干净无瑕,又仿佛懒得和呼之欲出的答案计较,他不喜欢“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说法,他应该是“来则安之去亦安之”的忠诚信徒。
所以他整天整天躺在病床上,跟个瓷器娃娃似的,眼睛睁得老大,盯着天花板,谁来也不理。他明明没病,又或许是别人病了。
叶阳把所有怒气一股脑出在王淮身上,恶果很快就出现了。
“肠粉还热着,得趁热吃……”
“医生说你要多吃饭才能好起来,是不是觉得这里很无聊?那你起来吃饭,吃饭就有力气了,然后我们去外面散步,怎么样?”
肠粉在沈暮霖手里由热变凉,最后原封不动被扔在垃圾桶里。
他叹了口气,除了逼迫的手段以外,什么招式都用上了,昨天王淮还会赏脸看他几眼,现在连头都没转过来,好像自己压根不存在。
他可能是要饿死自己,已经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了。
廖明丰带了很多珍贵补汤,劝了他好半天都没吃一口。司徒曜则在一旁和医生说话。
司徒曜最近很忙,来了一会儿就得走,廖明丰一向跟他同进同出,大多数时间是沈暮霖在照顾他。
临走前,司徒曜问沈暮霖:“打你手机老是关机,手机坏了?”
沈暮霖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愣了一下才说:“没坏,手机辐射危害大,关机放柜子里了。”
他还不知道边虞死了的事?司徒曜说:“那就关着吧,没事。”
“医生说他可能永远也好不了了。”沈暮霖的声音发着抖,“找不到病因,无法下药,精神科和心理科的主任都来看过,他们聊了很久,医生说他就是想回家,回边虞的别墅…”
“我知道。”司徒曜刚刚和医生聊过了,但这事他无能为力,他下意识看了看沈暮霖,见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青筋暴起。
沈暮霖找到王淮后,以为他一定会回到叶阳身边,可事实却相反的,叶阳大发一通脾气就潇洒走了,把人扔在医院里不闻不问。
天知道他多想带王淮回西安,回到只有他们两人的日子。可是他不认识自己了,沈暮霖不敢肯定他还愿不愿意回去,他只想回边虞的别墅,甚至连这点真实想法都只对医生们说。
边虞,这位罪魁祸首又在哪里春风得意呢,痛苦难道和无辜者是绝配?把委屈不甘打碎后吞进肚子里自行消化,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最乐于见得的事。
沈暮霖不是王淮,他没必要恐惧,没必要躲避。
他要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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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暮霖请了一名钟点护工,然后拿出抽屉里的手机,下楼,开机。
为了黑掉那些骂王淮抄袭的帖子,他专门下载了很多软件,每一个都开了锁屏通知。
手机刚开机,屏幕就被消息通知刷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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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架上,廖明丰第五次拨打叶阳的手机,还是不通,无奈只能挂断,他叹了口气:“叶阳怎么能这样?!那个人明明就是王淮,我都认出来了,他怎么就不肯承认呢!”
司徒曜说:“他或许太自责了。王淮不记得过去的事,从本质上讲,那个人除了相貌外,没有一点和王淮是一样的,他无法接受,想来也是人之常情。”
“那也不能就把人扔在医院里不管了吧。”廖明丰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结了婚的男人都这幅德性吗?渣男!有老婆就忘了兄弟,亏我还一直以为他是全天下对王淮最好的人,结果呢,让沈暮霖占了便宜去!”
司徒曜淡笑一声,打方向盘往左转。
廖明丰把手放在车窗上,手掌抵着下巴,“下周六博物馆要举行交流展览,上头前天就催我回去做准备了。”他叹了口气,“王淮这样,我哪有心思回去工作啊。”
司徒曜说:“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沈暮霖尽心尽力照顾他,没见他有半点起色,叶阳发作一次就让他病情加重了,你看不出来吗?”
不说还好,一说廖明丰就更气了,他放下撑着下巴的手,狠狠砸在车窗边沿上,骂道:“哼!叶阳就是个渣男,还吸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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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霖站在行人匆匆的医院门口,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经过处理的照片,显示着这具尸体的主人就是他的仇人。
肩上的雪积了薄薄一层,面如菜色的行人们撑着伞,只是路过都仿佛能掀起一场风暴。
边虞死了。
还有谁能偿还王淮所受的痛苦?
古代有曝尸鞭尸的酷刑,但他不信人死后有轮回或者下地狱,对感觉不到疼痛的尸体施加伤害,只是平白浪费活人的力气。
可是王淮怎么办?谁来为他的痛苦付出代价?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难道他们就活该受罪吗?
“小弟?这位小弟。”门口的保安察觉到他不对劲,操着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好心上前劝道:“怎么在这儿站着呢?别是冻坏了吧,要不进来喝口暖茶?”
“老伯。”沈暮霖抬头看着他,双眼迷蒙蒙的,竟是哭了,“我想杀人……”
“啊?!”保安吓得脸色都变了,后退几步,犹豫着要不要报警。
许是看沈暮霖一脸人畜无害,又哭得委屈,这警最后还是没报成。保安深吸口气,抬头看了看医院高挂着的红十字,试探性地问道:“家人生病了?”
在外人面前哭成这样,脸都丢到家了。沈暮霖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治病嘛,要往好的方面想,乐观一点,病人的情绪才会被你感染,心情一好就什么病都不是病了。”保安还是个自来熟的,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雪,满脸的皱纹胡渣都笑开了,像个弥勒佛,“要不要进来喝杯热茶?这天气怪冷的,喝茶暖暖身体,你看你这一身雪,回去得冻着你家人。”
沈暮霖说:“他不是我的家人…”
他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把一切怪罪到天气上,心想或许是天气太冷了。
“……”保安被自己的自作多情雷住了,尴尬地笑了笑,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把话题拉回来:“那什么,你还年轻,身体底子厚,爱做什么做什么,任性啊,像现在年轻人都爱熬夜,我们老人一熬夜就怕折寿,你刚刚说要干什么……哦对,杀人!小弟你听我一句劝啊,杀人犯法的事还是不要做了吧,你知道快乐活着的滋味,经历过痛苦后再回过头来想,后悔了,以前做的所有事都是错的。”
保安说道:“年轻人,做事还是不能太冲动。”
沈暮霖听不惯这种大人训三岁小孩的腔调,不愉快地微微皱起眉。他已经很多年没和父母联系,打工的同事不勾心斗角就不错了,学校里也没有哪个闲得蛋疼的陌生人白费口舌来教育他。
除了王淮,没人对他这么好。
看来这世界还是有好人的,很少,得在你真正绝望时才能遇到。
心里疯狂叫嚣的嗜血念头消失了。沈暮霖看雪是白色的,路人也都和蔼可亲,他礼貌地向保安道谢,转身回了医院。
他只是压抑太久了,王淮没能像救世主一样再开导他,如今,一个路人几句话他也能听进去,重新活过来。
是的,边虞死了,不论是以死谢罪还是畏罪自杀,他都彻彻底底消失了。沈暮霖不相信那些自欺欺人的因果论,也不想知道边虞的死因,他尝试着用王淮的思维模式思考问题,终于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