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站了起来,看着叶阳,笑道:“好久不见,长成个大男人了。玲玲过来。”
那小女孩一直跟在王淮后面,听到爸爸的命令,不舍地走过去,屁颠屁颠回到妈妈身边。
叶阳礼貌地笑道:“你也是,嫂嫂好,小孩很可爱。”
女人长相一般,是没见过市面的打工女,看到叶阳和王淮一身城市人打扮,舌头有些打颤地说道:“哪里,老是不听话,惹我生气。”
马林瞥了王淮一眼。王淮的目光却一直停在那小女孩身上,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几颗麦芽糖,走过去递给她。小孩对这东西的抵抗力为零,马上伸着胖而短的手去拿。
马林的妻子说“不准拿”,可小孩哪会听,拿过糖后马上就撕开吃了起来,连声谢谢都没说,估计这父母平时没怎么教小孩。
也没教小孩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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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林和叶阳是通过打篮球认识的,他成绩烂得没眼看,义务教育完了进厂打工,结婚是相亲后非常草率决定的。
王淮对他的印象是——带了点嚣张气焰的地痞子。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进制衣厂做兼职那天,马林去上厕所,留下王淮和另外一名同事一起扛二三十斤的布条。他当时腰上有被江子然殴打的伤,扛起那东西疼得要命,好巧不巧被叶阳看到他扛重物,当天他人就被拎出制衣厂,之后再也没见过马林,叶阳晚上再也没出去打球。
时至今日,王淮也不知道马林当时说去上厕所,是真话还是谎言,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结果就是叶阳脱离了制衣厂。他们一起写了七年的文案兼职,就算这份兼职的薪水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可有可无,但他们都默契十足地继续写下去。
马林已经成家,他该担起妻儿老小的重任,再无当年的嚣张气焰和痞子气,没人知道他会被生活磋磨成什么样,王淮也已经不像少年时那么讨厌他了,甚至觉得他们可以坐下来聊到天黑。
那些意外出现又改变了自己命运的人,终究会消失在时间长廊中,他们的人生已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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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林和叶清算忘年之交,现在工厂放了年假,他经常过来找叶清喝茶聊天,早就得知叶阳今天回家了,于是想过来见见这位儿时的玩伴。
本来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想到女儿吵着要找他,他的妻子把女儿也带来了,才有了如今这场尴尬的会面。
“跟哥哥说谢谢。”马林摸了摸女儿的头,说:“哥哥给你糖,你要说谢谢。”
小女孩吮着拇指,甜甜地笑道:“谢谢哥哥。”
王淮正想说“不客气”,马林却比他先了一步,接过女儿的话头,脸色十分惭愧,说:“也对不起。”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唯独王淮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没关系。”王淮笑了起来,“有机会一起打球。”
马林也笑了,眼眶微红,“一定!一定把你们打趴下!”
王淮觉得他又变回了原来那个马林,或许他一点儿也没变,时间并不会带走任何人。
马林很久以前就想跟王淮说这句话了,却又碍于面子不想说,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王淮可能都忘记这事了,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欺欺人把做过的错事,通通交给时间去遗忘。
他那时候有点讨厌王淮,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家伙把叶阳的注意力分走了,害得他们兄弟俩没空一起打球,所以他撒谎,说要去上厕所,留下王淮和另一位同事扛布条。
幼稚的报复心理。
事后他也不后悔,反正王淮不常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损失掉也无所谓。
马林的想法并不过分,大概也很符合大多数犯了错误不敢承认的人。但是王淮,慷慨大方给了他女儿一颗麦芽糖。
这就是压垮马林愧疚心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一方释然,另一方也得到了救赎。
时间并不是万能的治愈良药,或许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一个小小的善意举动,才是。
王淮蹲下来跟马林的女儿玩,叶阳坐在旁边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马林就说:“你们聊,我们不打扰了。”
叶阳送他一家子到门口,小女孩迈着短短的腿,越过门槛后还回头送王淮一个飞吻。
叶清已经换了新的茶叶,开炉烧水,把王淮按在身边,叽哩哇啦说个不停。叶阳正要阻止叶清冲茶,王淮朝他摇了摇头,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叶阳只好拉着两个行李箱走进房间。
房内东西摆设还和他们小时候一样,看来叶清已经扫尘好了,房内没有因为久不住人的充斥一股灰尘味儿,甚至连躺在角落里王淮的高三课本都一尘不染。
叶阳打开行李箱,收拾时意外地翻到一大堆补品和几件老年人的衣服,谁买的肯定不用说,哭笑不得地放了回去。
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