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淮这才抬起头,表情十分无辜,“你不在我吃不下。”
他一个人在家,坐在沙发上,把电视打开调到最大声,还是觉得周围安静得可怕,叫“哥哥”没人应,就算坐在采光最好的阳台上仍觉得阴冷,除了叶阳早上睡过的床位,他不知道这偌大的房子哪里才是容身之所。
他觉得自己挺矫情的。吃饭,不就是把用微波炉热好的米饭塞进嘴里,机械式地咀嚼、吞下,手和嘴都长在自己身上,为什么吃顿饭还需要人陪。
可是前阵子都是叶阳陪他吃饭,连早上都是两碗米饭两双筷子,摆在桌上就有种特别热闹的感觉,忽然只剩一碗米饭一双筷子,这种巨大的落差真叫人一时无法适应。
王淮见他一脸迷茫,心想他也是觉得自己很矫情吧。叹了口气,说:“我今天睡过头了,以后一定按时吃饭。”
叶阳其实是在想,中午要不要飞回家里吃午饭,一个半小时其实是够的,不过就会比较累。听到他这么说,很开心,“早上这么困的话,晚上就提前一个小时睡觉,哪有睡过头了忘记吃午饭的道理。念你是初犯,我就不生气了,晚上还是一起睡吧。”
正式上班后,叶阳每天中午都挂着个蓝牙耳机打电话,督促他吃饭,一定要听到碗筷敲击声才放心,偶尔还会拍食堂里的饭菜给他看,吐槽哪道菜好吃哪道菜不好吃,还开视频带他逛公司,顾及他的眼睛,视频每次只开短短十分钟,十天下来总算把公司拍完,连茶水间都不放过。
王淮并不是个矫情的人,他已经完全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白天,甚至都不用叶阳提醒,时间到了就会准时吃饭,他再也不会打开电视,偶尔会坐在阳台抱着小黑晒太阳觉得很舒服,因为秋天快要结束了,这几天气温很明显下降。
半个月后,即王淮动手术后的第三个月。视网膜脱落手术注入眼球的硅油需要到医院取出,叶阳请了一天假,提前一个晚上跟他说了这事。
谁知道王淮死活也不肯去,抱着猫缩在被子里,叶阳去抱他他就要打人。
叶阳的眼镜被他挥舞着的拳头碰掉,摔坏了。火气一上来就把刚抱起来的人扔床上,怒道:“好,不去就不去,别忘记我以前说过的话,真瞎了你就滚出去住。”说完就捡起眼镜,大步流星走出房间。
王淮和小黑都被摔懵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叶阳在客厅修眼镜,奈何一块镜片裂了条缝隙,想修也修不回来,只好找了块电胶布把碎了的那边整片贴住,暂时用着,等有时间了再去配。
眼镜修好了,扔在桌上,脸埋在掌心里叹气。
王淮不是喜欢无理取闹的人,虽然偶尔发作奇奇怪怪的毛病,但大都可以忍受。这回他不肯去医院一定是有原因的,应该问他为什么,而不是冲他发火。
进去道个歉,再好好问他吧。
打定主意,叶阳把脸从掌心抬起,忽然看到身边蹲着一人。
“哥哥。”王淮喊他。
叶阳吓了一跳,但没生气,伸手去理他睡乱的头发,把几根较长的刘海给拨到一边,好像压根没有把人扔床上这回事一样,轻声细语到无端撩拨人心的地步:“怎么了?起来坐着。”
王淮坐在他身边,拿起桌上的眼镜,想帮他戴上。
“你干什么?”叶阳稍微往后躲了躲。
眼镜有一块镜片是贴了黑色电胶布的,叶阳要是再戴顶泡面卷发,活脱脱就一独眼海盗。
戴这么不正经的眼镜,表情却这么正经,王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叶阳:“……”
“去医院吧。”王淮笑完了也不打算解释,弯腰抱起在脚边蹭来蹭去的小黑,转身刚要进房间睡觉,叶阳忽然喊住他。
王淮转过身来。
“对不起。”叶阳说。
王淮眨了眨眼睛。
“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王淮望着他的眼神更深了,似乎还笑了一下,“哥哥不用道歉,我就是个累赘,是我一直连累哥哥了。”
“不是的!你别说这种话,我知道你心理难受,”叶阳在他说到“累赘”的时候就走到他面前抱住他,“别害怕,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呢,哥哥会陪你一起去的。”
叶阳的体温总是比他高,被这么个大火炉抱着,真的很舒服的,他想伸手回抱叶阳,可眼前忽然一暗。
他没有慌张,周围充斥着叶阳的气息,让人幸福得快要溺死过去。
这双眼睛白天的时候发作过很多次了,有时候会突然看不见,走哪儿磕到哪,那么小一室一厅,他瞎摸着能走很久,碰倒过东西,摔碎过碗和水杯,也是自己瞎摸着收拾好的,等收拾好,一恢复清明就马上躲到被子里哭。
边哭边骂叶阳混蛋。
这些叶阳都不知道,他哭的时候,叶阳可能在公司里,因完成领导吩咐下来的工作而狂喜。
有时王淮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瞎了算了,这样哥哥就不会离开。
但也只是想,该听医生做的复健每天都做,该自己对着镜子滴眼药水还是要滴,眼睛的硅油还没取出来,总有种眼里进了睫毛般的难受,眼药水老是滴到脸上,他也都坚持了下来。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用自残的方法留住叶阳。他要好起来,不仅是身体上的,还要把那些伴随他长大,被迫唤醒的不安和惶恐都连根拔起剔除掉。即使过去的伤痛无人能与他承担,未知的道路无人与他携手。
他是肮脏的怪物,只要握住那一抹意外得到的阳光。
像现在这样。
他就能一直活下去。
“好,哥哥陪我。”王淮松开小黑,用力回抱叶阳。
他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重生。
夕阳一定是天空流过血的眼睛,老天爷哭够了,笑成弯弯的月牙眼睛,上弦月就出来了。
亲爱的,需要我陪你看日落和月出吗?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