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认真打量他——从脸、脖子、肩膀、手指、药瓶……最后落在桌上那根生锈的铁丝。
王淮在偷吃阿米替林。
叶阳看到那个撕了包装纸的药瓶就来气,大步流星走过去,把他手里的药瓶夺过来,发现里面只剩下个底儿,差点当场被气出高血压,深呼吸口气:“每天都这样……是吗?”
整整一个星期,王淮竟然都是趁没人在家,偷偷用生锈的铁丝撬开抽屉,靠吃阿米替林熬过来的!
王淮双手垂在大腿两侧,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叶阳看他嘴唇紧抿,心想,就算自己咆哮怒吼,他大概也不会回一句嘴,便把一肚子的火都暗暗压下。
要冷静下来好好沟通才能解决问题。
叶阳说:“坐,别站着。”
王淮还是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了似的。叶阳牵起他的手,把人拉到床边,按着肩膀逼他坐下,“为什么要吃阿米替林?”
王淮脸色白了白,看着自己放在大腿上交叠着的手出神,摇头,紧抿的嘴唇无声地宣告他打死不开口的决心。
“高考前我就让你停药了,戒断反应期也过了,你现在是个正常人,为什么还要吃这种抗抑郁药?”
王淮的额前出了层密密麻麻的汗珠——药物性依赖症又发作了,之前好不容易在叶阳的督促下逐次减量彻底戒了阿米替林,现在又忍不住,甚至找到铁丝开锁,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看着梳妆台上镜子里的自己,把药物送进嘴里。
之后就是解脱,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感到灭顶的孤独。
叶阳转身,拿起当在梳妆台上的水杯,那是王淮准备吞药的。
水已经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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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间失去父母,又离开住了十多年的家,遭此突变,精神异常敏感的他需要关心和亲人的陪伴,他住进您家中,把你们当成家人,你们亦然。而他表现出强烈的想要和你们去工厂打工的欲望,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你们所谓的关心,其实并不是他需要的。有些抑郁症患者并不想听安慰的话,您白费口舌,他却可能只想您静静地坐在他身边陪他。”
“阿米替林服用久了有依赖性,突然停药可能会导致病情反弹,只能逐渐减少次数和药量达到彻底戒断的目的,尤其要帮他克服心理的依赖性。”
“他还年轻,而且是十分优秀的孩子。我相信他可以在你们的帮助下走出丧亲之痛……但是我有个问题,为什么您不带他来跟我当面交谈呢?我是心理医生,需要和病患面对面交流,这样才能更深入了解病因。你是个正常人,无法理解我们的世界。”
听完心理医生的话,叶阳沉默许久,“他很排斥心理医生。”
离开这间年龄比他还大的私人诊所,叶阳去制衣厂跟组长请假,顺便买菜回家。
把单车提进来,关好门,王淮从房间出来,帮他把菜肉拿进厨房。
“王淮啊,咱们一起住也有段时间了,你好像什么都不挑,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买了,要是吃不惯一定要说。”
王怀说:“你做的菜很好吃。”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越来越瘦了,爱吃辣吗?”
“都可以。”
“……”
王淮十分殷勤地淘米洗菜切肉,他不会做饭,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转身看着身后的掌勺大厨,眼里满是询问。
叶阳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他的头,非常温柔地说:“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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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王淮在门口磨拳擦脚地等人。
带他去制衣厂上班这事,叶阳昨晚就跟叶清说了,后者只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叶阳出门前与王淮约法三章:一、不准搬重物,二、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定要一起,三、兼职写手留到晚上一起做。
王淮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你这积极的。”叶阳哭笑不得,把单车提出门,看到他还换了身行头——蓝色的T恤搭配条牛仔裤,乍一看就觉得他是初中生。
王淮跨上自己的单车,一路高兴地喊他“哥哥”。
叶阳跟组长交代好,王淮便开始了在制衣厂打工的日子。
他在一楼,帮裁布师傅把布料一层层叠在裁床机器上,等师傅裁好了,他就拿起来放进塑料筐里,等叶阳过来拿。
工作很枯燥,但他也不会干别的,这活儿简单,该怎么操作叶阳都手把手教他。王淮悟性极高,很快就掌握了。
马林还是跟往常一样迟到,一看到叶阳,高兴地朝他打招呼,又瞅到王淮,压低声音问道:“他是来……参观的?”
叶阳以正常的音量说:“来了啊老师傅,请问这里有什么景点可参观的吗?”
王淮只是礼貌地朝他笑了笑,一点多余的感情也无。
“哦,懂了。”马林走到自己的裁床机旁边,把一根铁棍穿在圆柱形布料条中间,另一位三十几岁的同事走了过来,两人分别扛起铁棍的一端,把布条放在裁床桌面高起的支架上。布条架在上面,像圆筒抽纸一样被拉出来,摊平,最后用块缠了胶布的砖块压住。
叶阳走到马林身边,低声说:“他腰有伤,你别让他搬这玩意儿。”
马林转过头,佯装神秘地说道:“好的。”说完拿把剪刀把布剪断。
三十几岁大叔搬完布条就走了,叶阳还是不放心,又和马林一起示范给王淮看——两人一人一边,拉着布料走到桌子尽头,摊平、压实。
王淮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叶阳操的老妈子心,再度朝马林小声说道:“我要是看到他搬东西,我他妈转到对面那篮球队去。”
马林炸毛了:“卧槽你有必要吗太阳?篮球是老子的命,你这是拿老子性命要挟呢!?”
叶阳不理他,朝王淮说:“知道怎么做了吗?”
王淮“嗯”了一声,叶阳和让他和马林拉了一次布,看着还行,很放心地去四楼帮忙了。
叶阳一走,马林看到旁边裁床的人正在穿铁棍,假装跟王淮说去趟厕所,走了。
扛布条这事必须两个人干,那个大叔左右没看到马林,只好招呼离他最近的王淮帮忙。
大叔见他是新人,故意没怎么使劲,王淮腰上的伤还没好全,被这玩意儿一压,后背传来密密麻麻的针刺般的感觉。
叶阳从四楼的电梯走出来,猛地想起王淮没带水杯,于是拿着自己水杯乘坐电梯回到一楼,门一打开,便看到一条斜线,下面那一端是王淮。
当天他就领着人回家,临时工也辞了,和王淮在家里码字。
走出制衣厂叶阳才回过神来,自己就这么断了几年唯一的收入,好像有些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