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关老师面带矜持的笑容。 嘴巴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只见他双手使劲拍，身子一忽一悠竟如随时要起飞。 …… 矜持！ 知乡很想把昨晚上社火在乡政府拜年的时候，他迎接社火的视频给关老师。 你面带微笑，要不紧不慢，再轻轻拊掌，站在规划好的位置，等社火到了，你挨个和领队以及挤上来握手的人道一声：“辛苦啊。” 这才是你侍郎和大明星的架子呢。 你看看你先。 “哎哟辛苦了，吃了没有啊？家里收成咋样啊？你这老支书，身上的担子不轻——办这场社火，你有没有挪用村里的公家钱？” “哎哟村主任，年轻啊，结婚了？自家日子得过好，群众生活要关心，好，请坐。” 嗯，关荫觉着这就是他作为侍郎的矜持了。 你看我都没夸奖你村儿社火办得好就问村里的建设和生活对不对？ 你总不能说这就不是侍郎的威严啊。 “我不冷也不热，不阴也不阳，不哼也不哈，不喜也不怒，拿捏的恰到好处了。”关荫给自己打了个满分还。 一声鞭炮起，说诗人出列。 八十多岁的小老头声音特洪亮，开口就是老说诗班了。 和着锣鼓声，说诗人唱道： 方方正正一家园， 里头虎踞又龙盘； 家里两个大圣人， 教的子女都不凡。 关荫轰轰一顿鼓掌。这是赞美咱爸妈的大实话！ 说诗人又唱几句： 说不凡是真不凡，保国安邦人周全； 天上配瑜七仙女，五湖四海美名传。 这敢不鼓掌？ 人家都夸赞七个仙女儿了，捎带着连老丈人们丈母娘们都夸得跟花儿似的好。 这你要不鼓掌，你觉着老丈人们联手打的是哪个人？ 战姑娘脸色一变，七仙女？ 关三你给姐滚出来说，你又在哪找个仙女儿啦？ “说我呢，我哥是龙我弟是虎，总不能让我当女暴龙母老虎，这夸我呢是。”关二连忙解劝道，“关三只爱你一个，那孩子一颗心被你攥得死死的呢。” 也是哈，关三哪来那贼胆啊。 战姑娘微微颔首。 不枉本宫赞助了红绸一摞儿！ 这时，说诗人又来一段： 高堂在上人精神，兄弟姐妹心相连； 神仙眷侣喜相逢，富贵花开香满园。 好！ 会说你就多说点！ “多说点就多说点，咱请侍郎把话传， 咱们百姓日子美，但是还要往前看。 往前看，多危险，危险也要玩命攀， 农业还要多生产，工业千万不敢玩。 全民教育还要抓，实业兴国大如天， 皇上问起万年计，撸起袖子加油干！” 关荫肃容拱手。 啥叫大实话？ 这才叫大实话！ “老先生有心，话我记住了，一定传达到三巨头，请坐，请喝茶。”关荫拱手请。 老先生安安稳稳往椅子上一坐，瞥了老支书一眼。 光看着自家的日子有啥差错，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咱得把实心话对侍郎大人言讲。 “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关荫给老先生额外多包了几个红包。 老先生一挥袖，红包都没收。 “说好是大家一起出东西，挣的钱得交公，我是读书人，不能搞这套。” 老先生风骨高洁！ 但是这上好的被面子得请您老收下来。 咱必须批判所谓文人那套王八蛋的理论，专业术语叫糟粕。 但咱必须得尊敬这些心怀清高，哪怕被别人当做可笑的坚持。 啥叫作文人？ “身在寒舍，心怀天下，为‘为万世开太平’添砖加瓦，那才是文人。”关荫深受教育了。 老先生笑道：“我们村发展的相当不错，唯独对农业用地的侵占很厉害，这个知府就能解决，你要是把学校给办好了，那就是对咱们最大的支持了，别的不要管。天下人，有各自的算盘，这个有那个诉求，那个有这个要求，铁打的汉子，能拧出几颗铁钉？守住大方向，把国家发展好，咱们百姓就是‘大河涨水小河满’。” 关荫深深鞠躬，老一辈的风骨呀！ 一杯茶喝完，老先生往大门口儿一站，关爸亲手给老先生披上上好的红绸带，老先生一扬手：“走，下一家！” 儒侠呀！ 骇婆娘还奇怪，这家的小孩怎么没出来？ “扫一扫，让太子感受咱们这的风俗，将来还能记住咱们黄土窝里的群众。”小青年挠头。 老先生白一眼：“你让做安保的同志咋保护？” 咱们可都是…… 老支书本来就心里有气。 你那几句诗提一下咱们村里跟关家村的渊源，几个老人在旁边敲边鼓，说不定能拉上些关系。 你倒好。 “啥国计民生，咱们关心的就是村里的发展，自家存款一个月没增加五位数，管天下干啥。”老支书嘟囔。 这会儿一听安保，他又着急了。 咱们都是普通人，防着咱们干啥哩？ “憨批！”老先生奉送俩字儿，然后批评道，“光想把好处都给自己村儿捞来，别的村儿咋办？庙底下村条件优越，交通还便利，凭自身就能发展好了，你还要求啥？要让全区都把好处都留给你？咱们老农人，祖祖辈辈都懂个吃粮要靠种地，喝水要先打井，娃儿要成器就得去苦读，你现在是膨胀了，想天上掉馅饼，这能行？” 老支书怒道：“你是我哥又不是我老大你冒充啥读书人呢。” 他把村主任拉出来。 这才是念书念出名堂的读书人！ “他？有知识没文化有学历没学识，他也配读书人三字儿？”老先生耻笑，“读书人的胸怀，你们懂个屁。” 老支书一口逆气憋在嗓子眼儿，他就不明白这老头儿到底坚持个啥。 咱们村多弄点好处不好吗？ “走吧，咱们格局小，搞不懂。” 村主任垂头丧气地冷嘲热讽说道。 老先生没理，他要尽到自己的职责。 这个职责就是：不能让关家村感觉他们庙底下的群众只在乎大人物关侍郎。 “我们喝的水，还是从人家关家村的山峁峁上淌的，一眼泉养活几个村庄，几个村庄就是兄弟，想致富，不想兄弟联手闯前途，光想划拉人家的钱，那你能致富？不要学那几个没出息的，大道，要先自己闯，然后去强强联合才可以，自己没本事，才会想从别人碗里找肉吃，年轻娃儿们要有大志气，不要有小心眼，不要看不起别人，也不要叫人看不起你，也就是，事要往前头做，人要往后头缩，你还没大本事呢，跑前头那不叫做人，那叫个丢人懂吗？”老先生心里可踏实了。 他感觉，自己的那几句话人家是听到心里了。 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