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看着颇可怜的俏夫人,二十来岁三十岁的年纪,缟素低头一步三哭走进了公堂,后头跟着七八个左邻右舍般人物,一个个面色不忿似乎都有话说,还有个看着哀切的年长妇人跟在里头,安抚着那妇人一起进了公堂。
他们果然是不跪在堂上的。
李寇点头道宋代倒是确有这么一回事。
慕容延钊在堂上拍起惊堂木,喝令原告将状子递上去。
电视剧里的当堂叙述看来是假的,李寇心下又这样想着。
慕容延钊看过了状子,又令吕捕头将状子面对着众人念一遍。
堂上后头有两张书案,坐着书吏正在记录堂上对话。
吕捕头高声念了状子,大概经过便明确了。
那妇人状告她弟弟,为的是杀死她丈夫的事。状子上说,昨日晌午,她丈夫自外头回来,本已喝得有些熏熏然,见她弟弟在家里,便喝问为了甚么,那妇人便说送些柴火,那厮不知吃甚么气,一记窝心脚要踹她,被她弟弟挥起一刀,竟就那么杀了,她不好隐瞒只得请左右邻居来,将犯人扭送到了县衙。
慕容知县问道:“你这状子写得甚是粗糙啊,当时怎么个踹法,又如何起了争执,你且细细说来,不必惧怕有谁隐瞒。”
这时,折彦质低声道:“那妇人似乎并不畏惧。”
李寇看了他一眼,此时他不表达自己的看法。
但他看得出那状子的猫腻。
一张纸写了不到一百个字,他透过纸背看到的是那字工整得很不是妇人所写。
这便有猫腻了,状子本该细细说明过程,为什么要用那么少的字写那么严重的事情?是那妇人急于求状子还是写的人有意略过?
他仔细观察那妇人,她并不像被暴打过的人。
那是个身娇的妇人倘若果真被暴打过,她恐怕是不能捧着肋下站在那里稳如泰山的。
“必有隐情。”李寇心里想。
他在学校从第二年开始就接触解剖见过的致命伤到小伤太多了,言辞让他相信的不多。
他只相信事实。
慕容延钊在堂上听了片刻,命书吏拿出记录来念。
这一下过程更加清晰了,那妇人说吃过晌午饭她正在家里闲坐,她那弟弟带柴火过来看她,她正询问家里的情况,她丈夫从外头回来,不知吃什么气了只要打,她弟弟当时带着刀,只一刀便刺进她丈夫的肚子,剩下的事情便是扭送县衙而已。
李寇心里又起疑云:“这么说来,那老兵是尚未成家住在祖宅,当姐姐的正打算给弟弟介绍对象,而死者从外头回来,不问青红皂白便动手,这里面似乎缺少了什么东西?”
什么?
李寇始终觉着那妇人说话很含糊。
她有一些机械地重……
“不对!”李寇低声道,“她为什么连说三遍竟没几句话是不同的?”
便是一个语言能力高超的男人,公堂上恐怕也不可能把一件事叙述的百分之九十用词都一样吧?
李寇皱眉看了一眼堂上三人。
他们似乎都没有察觉这个问题。
“难道是我多心了?”李寇心里惊讶,“可若她的语言能力逻辑思维高明到这样的地步,把一件事叙述得连遣词用句都不差,尤其最重要的事情上……不对!”
他猛然想起那妇人是个写状子也要求人的人,她怎么会把“龃龉”和“龌龊”分辨得那么清楚?
李寇遽然回头问马姑娘:“你可知龃龉与龌龊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要分清楚吗?”
马姑娘一愕不由嗔道:“大郎吃风中邪了不成?”
看来她寻常也是不分辨这两个词的。
可那妇人分辨得很清楚。
“谁若是教她这么说话,不应该露出这么大的破绽吧?”李寇心下细想那妇人的言辞,这一下他确定了,“不但这两个词分辨得十分清楚,她的叙述全然是状子上的话——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记住那么多书面用语,且用得丝毫不差?她的心理素质未免也忒强大了些——可这本就是一个疑点!”
李寇目视爨同知,那厮竟听得连连点头。
李寇恍然大悟这是什么毛病。
文人处处现实自己的与众不同而已了。
可那妇人记忆力太好了!
慕容延钊忽然喝道:“你且停下——你这妇人是说不识字的吧?”
那妇人低头道:“大略认识一些。”
慕容延钊厉声喝问道:“大略认识一些?你这小小的一个妇人,既说你丈夫昨日才死,自己又是个大略认识几个字的,这佶屈聱牙的状子,本官怎么看着是你背下来的?”
那妇人一愕,继而拜伏着只是哭。
她有后招。
几个邻居一起都道:“太爷不知,这状子,是咱们附近有名的秀才写的,秀才是教这小妇人仔细背诵的,太爷当知出嫁从夫,小妇人报仇的心自然是……”
“何不见这秀才?”慕容延钊大怒。
他竟也是个有主见的人。
李寇心道:“他们也是一样会思考且善于思考的,不可大意应付古人的智慧!”
他倒要看那秀才又是怎么个说法。
此外,县衙总不至没仵作的吧?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