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起来已经非常疲惫了,但靠着石狮子半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在他膝盖上,一位瘦弱的,佝偻的老人,安静地正靠着已经睡着了。
身边,还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穿的不是很好,但非常干净,小孩子不断推搡着男人的肩膀,两只手很不安分,看样子要把老人从男人腿上推下来。
还有一位穿着很整齐的妇女,绕着男人一直在阻拦小男孩。
他们在说本地话。
关荫仔细听了一下才明白,这是一家四口。
应该说,那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四口。
关荫尽量发出比较大的声响,他慢慢靠近那一家四口。
一家人很惊恐,那位妇女下意识地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扁担。
“我遛弯儿,看到你们在这,看看有啥要帮忙的不。”关荫连忙站住,距离人家有十多米,小心地问,“这咋在这等啊?医院上班还要几个时辰呢。”
人家认出他了。
小男孩欢呼一声,连忙往过跑。
这是个好人,老百姓心里知道。
那位妇女放下扁担,下意识地搓了一下手,赶紧抿了一下头发,不能让人家看笑话,咱就这点自尊了。
“关大叔。”小男孩撒腿跑过来,也不见外,抱着关荫的腿往上爬,还问,“你咋来这了呀?”
关荫心里欢喜,抱起小男孩往过走,笑呵呵道:“啊,大叔闲着没事儿出来溜达,就到这了,小朋友在干啥呀?”
小男孩回头看看父母,有些羞赧,低着头说:“奶奶生病,等医生呢。”
关荫过去,一屁股往地上一坐,靠着石狮子,跟两口子打个招呼:“老哥,大嫂,吃了没?”
他这人随意,一随意人家也自在。
男人笑呵呵的,小心翼翼地抱着老人不敢动,梗着脖子点头:“啊,那都挺好,吃了,吃过了。”
女人往后头缩了一点,担心自己的九分裤裤脚的线头被人家看到。
其实人家很心灵手巧,裤脚开裂了人家能在上头押一朵花。
看着就漂亮。
“那咱不能坐在这啊,几个时辰呢。”关荫看看小男孩,很担忧,“孩子早上还要上学呢。”
男人笑呵呵的,说:“请假了,家里没人看,就带着上城里来。”
几句话一说,关荫蹩脚的山城方言很让人家发笑,心里就更不紧张了。
关荫才问:“医院里头能坐啊。”
“有点冷,来的时候没带被子。”女人很羞愧,自责道,“他在城里,我听着电话都没记住带啥子……”
“心里头就想着赶紧把老太太送到医院,哪能记着那么多零碎啊。”关荫宽慰,“谁家的日子能过的那么精打细算,人还能没个忙中出乱的时候啊?”
然后,他才问:“老太太啥问题啊?我咋看着贫血。”
男人才说:“就是贫血,晚上吃完饭说头晕,躺下就有点难受,人嘛,老了就一身病,”一放松,人家也愿意多说话,就介绍,“医院下班也没法子看,值班的护士看了一下,给拿了点药,现在能睡着就是没大的啥子问题,等着天亮住院就行。”
关荫很担忧:“这样也不成啊,一家子就靠你在外头挣钱,大嫂在家照顾老人和孩子,你们两个要都休息不好,这要累倒了咋办?”
男人眼睛里的血丝很多,又是下苦的人,要这么熬一夜,到老太太住院,他可能会倒啊。
这时,小男孩嚷嚷了一句:“奶奶都说要自己坐着,爸爸不让,都两天多没睡觉了。”
关荫明白了,难怪小男孩刚才一直推着男人的肩膀。
这孩子心疼爸爸。
可小孩子还小,哪里能懂成年人的感情啊。
“孩子,等你长大了,你爸爸你妈妈老了,你带他们出来,你舍得让你爸爸妈妈坐在地上吗?”关荫摸摸孩子的脑勺问。
小男孩摇头,想了一下才说:“要多挣钱,要住店,不要坐在外头。”
女人连忙训斥:“说啥子话,要花钱的!”
怕关荫取笑,女人连忙解释:“带着钱,就是要住院用,不敢花。”
关荫能理解。
“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啥时候过的宽裕过啊。”关荫默然,半晌才感叹,“生儿难,看病难,养老难,育儿也难,有时候想吃顿肉也不容易,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日子,日子,有时候真的比坐月子还难,难的人不想活,还不敢死,老百姓,一点不容易。”
小男孩嘟囔了一句:“都有人笑话。”
孩子的心比较敏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父母被别人取笑,这能理解,但是要纠正过来。
关荫笑着说:“小朋友是不是觉着爸爸妈妈被人家笑话,自己脸上也烧的很啊?”
“嗯。”小男孩不高兴地说,“爸爸那么辛苦,才不要让人笑话。”
看了两眼妈妈,小男孩低下头,有些难过,有些不理解,问关荫:“关大叔,刚刚还有人说妈妈跟了爸爸就是受罪,为啥子呀?”
男人的眼圈瞬间红了,转过头,试图偷偷扔掉眼泪疙瘩。
这么大一个大男人,连老妈妈生病要住院都要精打细算,一天到晚忙完地里还要回家照顾老妈妈,要教育儿子的妻子进城都没新衣服穿,一家四口大晚上只能在外头蹲着,都不敢找一家哪怕最便宜的旅馆住下,他很憋屈,越憋屈越难受。
这个时候,哪怕有人安慰一下,哪怕只是肩膀上拍两下,说一句“老哥,要乐观啊”,那也是好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