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凝琼一回到花界便病了。
起初只是身软乏力,后来便高热不退,将脸儿都烧得通红。花界的医官细细诊过,却没发现有什么毛病,听说她往返了人间一趟,便恍然大悟道:“必是罡风吹的。”于是写了方子配了药,嘱咐好好休息几日便可。
小迎春儿和月季仙子日日悉心照顾,芍药芳主也每日都来看她,她的病情却反反复复,时而没事人一样了,时而却昏迷不醒。就这样又过了几日,月季仙子觉得不妙,便私下里告知了长芳主。
按说小花仙生病这样的小事,犯不上长芳主亲自过问,但月季仙子素来稳重大方,深得长芳主赏识,听闻此事,觉得月季不应是小题大做之人,想来这小花仙确实病得厉害,便亲自去探了一回。
长芳主来到含冰院中,见凝琼在卧榻上昏昏沉沉,昼夜不辨,召了医官来问,医官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末了突然想到:“长芳主,小仙一向诊治花木,可这仙子的真身却是一枚琥珀,小仙术道有所不逮,再加上这位仙子还背着罚,奇经八脉被封,药石罔用,是不是请天界的岐黄仙倌……?”
长芳主牡丹点点头,“这仙子得的什么病都不知道么?”
医官惶恐地摇摇头。
“请岐黄仙倌下来不易,可否渡气与她,带她上天界去?”
月季小声提醒道:“凝琼是被天界逐出,进不去的。”
医官也摇头道:“奇经被封,渡气都渡不进去。若是强渡,以仙子现在的情况,恐怕会经脉错乱。”
长芳主明白要解决此事,便要上天界去求天帝恕了这仙子的罪。这虽非难事,想来天帝也不会刁难她,可她自从被逼献出一瓣真身,花界权柄也被天界集中之后,自然十分不情愿去卖这个面子。于是牡丹犹豫了片刻,说道:“再观察几日吧,若确是不行,那就只有请陛下开恩了。”话毕,只见坐在床边的芍药芳主一道冷森森的目光射过来,她才又想起这个小仙子是芍药的爱徒,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芍药将她的百花宫掀了,便又改口道:“就再看两日,两日不好,我便亲自去一趟。”
凝琼是被一阵焦渴激醒的。她勉强睁开双眼,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辨得此刻是夜晚。万籁俱寂,月光泻进窗户,凉得她浑身颤抖。她勉力撑起身子,只觉浑身酸软疼痛,想调息运气,又想起自己仙法被封。她无奈地坐了一会儿,方稍稍缓过气来,便下床倒水喝。清凉的水顺喉而下,她不禁舒了口气,勉强走出房门,来到小院中坐下。月色皎洁,照着院中一丛昙花,她望着那丛昙花,心中骤然疼痛。
自从在水神寿宴上一别,小鹿仙倌……不,是天帝,也未有来看过她。她本来以为,他至少会看在往日情分上,在某个无人的夜晚,来见她一面。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他是告诉她,她不过是水神的替身,两人终究没有结果,还是告诉她,她既非上神后裔又无显赫戚里,没有做天妃的资格,她都会平静地接受。可是,她没想到的是,他连一个解释都不屑于给她,连一个道别的动作都懒于施舍。
她将那昙花扯下来,一瓣瓣揉碎,先是气恼,然后揉着揉着,便哭了起来。
——你不是说过,定不负我么?
突然她心脉处一阵刺痛,脏腑便搅扭在了一起,继而一股刺骨的冰寒从心脉生发,游走四散,偏偏脏腑却又如火炭一般灼痛,五内俱焚,痛苦如狂澜巨山一般压过来,那一刹那她竟有了濒死感,只觉眼前一黑便倒在冰冷的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外还是寒星零落,床边坐着一个身影,轻轻为她摇着扇子,定睛一看,却竟然是师父芍药。
“师父……”她勉强唤了一声,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楚,更别说起身了。
芳主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扇,直到遮住月光的一片云彩散去,她才惊讶地看到师父满面泪痕。
“师父?”她惊讶极了,伸出莹白指尖想要帮芳主拭去泪痕,这些日子煎熬,她连手指都瘦了。
“师父对不住你。”芳主轻轻地说道,声音却是哽咽。
一道闪电贯入脑海,凝琼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她微微笑着,“师父,我要死了,是么?”
芳主再也忍不住,大颗泪滴如散了线的珠子,“师父实在没有办法……”
“不是说一月么……”凝琼微笑着一叹,“没事的,师父,我本该四百年前就死了,多活了这么久,都亏了师父。”
芳主叹气,“原来那日你果然是听到了。本来还有一月,为师还可慢慢斡旋,怎么你才去了一趟水神寿宴,元神便如此折损?你的奇经之封,为师解不了,花界又眼线密布,为师急得……”到此便声音哽咽,泪如雨下,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