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我回到了童年。
彼时,我的母亲还未投入死神的怀抱,父亲也没带着哥哥和姐姐决然离去,我们身边还没有那么多可以杀死人的流言蜚语。
尽管贫穷,我们幸福快乐着。
我们拥有金钱也无法买到的珍贵的、美好的时光。
我清楚一切已成过眼云烟,却依旧沉浸在美妙的梦境当中,久久不愿醒来。
可终究还是会醒的。
当看见用麻绳吊在厨房木梁上的母亲那双冰冷又怨愤的眼睛,我瞬间便惊醒了。
我以为劳莱伯爵的死亡可以让我好受一点。
但是,似乎并没有。
这或许是因为我知晓他并非‘杀死’我母亲的最大敌人。
随着意识的恢复,被‘神之召唤’奴佛卡迷香冲昏的头脑逐渐清醒,身体却依旧疲惫。
但我的大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血液里的每一粒因子似都乞求着、怀念着,昨夜被突如其来的意外与危机、兴奋剂所控的、无可比拟的刺激感。
自心底涌出的欲/望与渴求使人心悸。
我通过转移注意力企图让自己冷静。
——右手手腕处传来了冰丝丝的触感,像是被坚硬的铁铐锁住了。
我微怔。
莫非,真的在帝国的大牢?
旋即在我耳畔响起的人声、映入我眼帘朦胧的雪白天花板否定了我的想法。
“她醒了,去请阿提卡斯殿下过来。”
试图坐起身无果后,眨了眨惺忪的眼,我慢慢消化这句话。
阿提卡斯殿下。
被冠以‘殿下’的尊称,于亚兰特帝国中,只可是皇室中人。这等彰显身份地位的称呼,即使是乌卡兰的父亲——地位显赫的公爵大人,也不能享用。
尽管稀缺的资料使我对皇室成员了解不深,可‘阿提卡斯’其名,我还是有所耳闻。
阿提卡斯·格兰·温勒姆
亚兰特帝国的四皇子。
母族、帝国的现任皇后,是来自尔锡王国的皇女。继承了他国皇室血统的他拥有施展魔法的能力。
十八岁的四皇子殿下无心政治权势,似也不喜舞枪弄剑。
甚至违反了惯例,他脱离了皇室的教育,越级入读了帝国首屈一指的红宝石学院,以药学为主修。明明比我小一岁,却成为了我的师兄。
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他没有投身政场,而是以药师的身份空降为‘仁爱之地’管理者。
‘仁爱之地’是医疗机构,也类似于慈善机构,由药师和神职人员所组成,为贵族乃至平民提供医疗帮助。
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地方。
我想起了乌卡兰对他的评价。
“阿提卡斯是一个善良、温柔又坚定的人。”
“露薇尔,你是一个好女孩,可千万不能欺弄我们的四皇子殿下。尽管阿提卡斯善良又温柔,可他终究也生活在像肿瘤一样恶心的皇室之中,而任性、放肆的后果……”
当时的乌卡兰一边掐着我的脸蛋,又一边微笑着警醒我。
“你会死的。”
在记忆中调动着所有相关的情报之际,被请来的四皇子殿下已是到了。
我一眼认出了他。
流传于民间、被怀春少女们珍藏在木匣子里的画像,不及他真人的十分之一。
银色的长发犹如流淌的星河,碧眼是蔚蓝的晴空,没有一丝阴霾,让心怀黑暗者自惭形秽。
金丝边框的眼镜使他温文尔雅,不像是显赫的皇族,而是知性的学者。
不过,比起欣赏他的样貌,我的注意力诡异地集中在另一点。
——他看起来好像很好骗。
是我的罪过。
我反省。
纵然我在心中向神忏悔着,可我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做出截然相反的动作,如同一秒进入了备战状态。
随着四皇子阿提卡斯来到床侧,我的战场——摆脱谋杀劳莱伯爵的战役,正式开启了。
酝酿了一下情绪,晶莹的泪水转瞬便涌上了眼眶,我维持它们不掉落,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我凄凄地凝视阿提卡斯,恭敬地问候:“帝国的光辉在上,我是露薇尔·劳莱。”
我佯装着想要起身行礼,却只将束缚着我右手的铁铐拽得哐当作响。
一瞬怔愣后,恐惧、委屈、苦涩的情绪浮于面上,我假装难以置信,小心翼翼地向阿提卡斯询问:“请问,我现在是被认定成杀害劳莱伯爵的凶手了吗?”
阿提卡斯轻叹一声。
他斟酌了一下语言,后微微摇了摇头,以宽慰的语气道:“只是嫌疑人。”
虽早有预料,我仍将他的话演绎成犹如有铁锤重重落在身上的样子。
我没有冲去抱住他的衣摆、惹起他的反感,只悄然弯下了背脊,双腿弓起,两手抱膝,像极了明明失去了安全感却故作坚强。
当余光瞥见阿提卡斯于心不忍的模样时,我不禁在心底慨叹——噢,我是多么虚伪的女人。
我继续用最真诚的眼神演绎最虚伪的戏。
“向至高无上的神起誓,我是无辜的。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绝非杀害劳莱伯爵的凶手!”
人确实不是我杀的,但老实说,我还真的挺想要杀死他的,并且也是如此策划了,只不过没有给我施展抱负的机会。
“每当回想起那一幕,我都害怕极了!一闭上眼睛,就会出现劳莱伯爵自杀的样子,忍不住要哭出来。”
这是喜极而泣。
毕竟虽有波折,可劳莱伯爵回归死神的怀抱,便是成功的第一步。
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我颤抖着,形如绝望中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好似寒冬里捧着最后一颗火苗。
“帝国的光辉啊,您一定不会对无依无靠的我见死不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