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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月色(2 / 2)


微风拂过,翠竹轻曳,绿叶抚过红梅花苞,如耳鬓厮磨,似低头轻语。

这两者在一起好得很,原不需些什么别的花草来打搅。灵衍心中想道,随手掐下几片不知名的叶子,又觉自己想得奇怪,脸上飞起莫名的红晕,急急回自己殿内去了。

这边二人愁苦各怀心事,那一头江、白两家却是热闹欢喜。江母江父喜的是终于能见着自己的女儿,白家则于晚饭后聚在一处,合家为了后日的比武大会商议讨论。

白溟与江灵殊同岁,自小便被当作下任家主精心教养,自己亦是刻苦勤奋,从不懈怠。年纪轻轻便使得一手白夜山庄的好剑法,无论相貌人品还是武功学术上都算是各大武林世家这一辈中拔尖儿的。这会儿被家中长辈围着嘱咐,颇有些不知所措。

“溟儿,再两日便要去凤祈宫参加那比武大会,到时各门各派的人物齐聚,你可千万不能露了怯,定要为我白家争光才是。”白母抚了抚他的头,语气温柔又不失严肃。

白溟面露为难之色,他并未实战过,前几年的比武大会又都因故未能去得。骤然要他在那么多江湖名门前上场比试,着实让人紧张。

他微微皱眉道:“娘,我虽然在外头有些虚名,可到底从未经历过这么大阵仗,实在是怕丢了白家的颜面。我,非上场不可么?”说着环视一圈,瞥见自己的表兄白泓,遂惊喜道:“依我看,不如让表哥上去与人比试,他在江湖上早已闯出了一番天地,又曾与诸多德高望重的前辈一同讨伐魔教,颇具威名……”

话还没说完,一群人便急着将他打断道:“傻孩子,你以为这比武大会是叫那些个早已功成名就的一门之长上去表演?还不是为了各门展示自己的得意弟子?若叫两个掌门相斗,怕是打上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来,既毫无意义,又有失身份。门中的年轻弟子才恰恰更关乎一门的形象与前景,更可以小窥大,展现实力。”

白溟听了,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倒也是……”

“而且今年更与往年不同,”姐姐白月挤进来笑道,“你若输给你那未婚妻了,那才真真是难看呢。人还未迎娶过门,气势便已先短了一截,噗。”

众人皆笑,唯有白溟一人疑惑:“未婚妻?什么未婚妻?”突然间忽又记起什么,震惊道:“莫不是江……灵殊妹妹?”

江白两家虽往来密切,但他二人自开始习武后便几乎再未谋面。白溟对对方最深的印象亦不过就是幼时前去江家拜访,俩人一同在庭院中堆了个雪人,玩得很是开心,仅此而已。

“想起来了?”白母点了点头,“她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虽然江湖儿女不必太早急着成婚,但再过个三五年,也该正式订婚议亲了。”

白溟听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议论着自己的婚事,脸早已红到了耳根,他对这些事原没什么概念,突然知道自己会在比武大会上遇见这个“未婚妻”,甚至要与其同台比武,便越发觉得不自在了。

白母见他羞得面红耳赤,体贴道:“与你说这些不过打个招呼,好有些准备。你若不爱听,便回自己屋内休息去吧。对了,那孩子的生辰也快到了,你不如为她准备一份礼物,这次带去,也算尽一份心意。”

“是,孩儿知道了。”白溟点头应着,匆忙离去,直到真正出了厅堂,他才觉得自己终于又可以自由呼吸起来,也未着急回房,静静坐在了廊凳上借着月光赏景。

长廊下,流水涓涓而过,轻击石壁与两畔草木,扣出清灵的叮咚声,如同黑夜中的无名之乐,给他带去些许慰藉。

白夜山庄傍山而建,一进门便是一条直通向顶层内院的楼梯,宅院楼阁顺山势渐渐拔高分布于两侧。庄内多植奇花异草,山泉溪水由上至下贯流其中,以自然生长的山石草木为饰,自有一番天然美态。

白溟坐了许久,夜风卷着微凉的水气徐徐吹来,起初还不觉得什么,但不多时便令人通体生寒。他只得起身踱步回房,心中一边惦记着其母方才所嘱之事。

送个礼物,说来容易,真细细想来时却觉分外难办。他一男子,自无脂粉首饰可赠,亦不通女红针线或是水墨丹青,放眼望遍屋子里,不过文房四宝与架上刀剑。

既同是习武之人,想必刀剑等物定然不会缺的。但除去此类物件,的确也想不出有什么可送的了。白溟为赠礼之事发着愁,便开箱倒柜地翻找起来,却理出一堆杂物。正觉无望之时,一眼瞥见其中一个灰不溜秋的锦盒,疑惑着打开一看,却是眼前一亮道:“就是它了!”

同一片如水月色下,灵衍也在做着差不多的事情。

有关于白夜山庄之事,她思来想去,虽一时间胸中激荡难平,甚至想向江灵殊问个究竟,到底还是生生忍了下来。横竖无论想做什么,以她自己目前之力都是办不成的。不过,趁着比武大会借机观察打听一番倒是可行,其余的事便如苏师叔所说那样,以待来日罢。

但只一点,要师姐嫁给白家少主,那是万万不行的!

灵衍一想到这里,便更觉烦躁。千般愁绪牵扯出心中一丝酸楚,明明不该去想,却又忍不住触碰,如纤弱蛛丝上坠了一颗晶莹透亮的水珠,守着觉得沉重,然更不舍弃之。她在榻上这么翻来覆去,终于还是下了床,披上衣裳打开了窗子。

月光泄入,镀半室华光,就连空气中的微尘都通透起来。灵衍抱了手炉坐在桌前,借月光向窗外望去,主殿已无灯光,静悄悄一片。想来也是,江灵殊那身子,确实该早早休息着,比武大会时她作为少宫主,再不忙也得帮着操持些事物。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子,好容易劝服自己还是仔细想想该送对方什么生辰之礼才好。年后再一月便到了日子,太复杂的物件儿是做不来了,荷包香囊之类又太过普通,须得想个别致些的东西,最好能随身带着,叫她一看见便想起自己,才好代表二人的情义。

可这宫里能弄到的材料不过山石草木、丝绸绢帛等等,又还能有什么特别呢?灵衍苦苦思索,痴望着月亮,终于想起一件东西来。

也记不清具体是儿时哪一年了,一天夜晚,也是如此澄澈的月光下,母亲坐在院中的树下,从袖中摸出一截极短的横笛吹奏起来。她本以为其音应与萧声差不多,幽冷清婉、不绝如缕,正似此时所居的水乡小镇。没成想二者只是形略相似,音色曲调却相去甚远,听起来就像是有人站在空旷的谷中抽泣呜咽,着实不大好听,也太过凄凉了些。

就在她想上前撒娇让母亲不要再吹时,那横笛之音却倏地转了个调,高昂辽阔、苍凉旷远。灵衍从来只在画中书中见过母亲向她描述的西域大漠,此时却真如身临其境一般,闭上眼睛便是残阳孤月漫天黄沙,狂风裹挟着沙粒带着日头炙烤的余温飞在面上,远处有美丽挺拔的女人带着孩子在胡杨树下跳舞……从未归乡,却起思乡之情。

面庞有泪滑落,回忆戛然而止,灵衍抹了抹眼睛,自己点了盏蜡烛,铺好纸张笔墨,凭记忆画起那把横笛的样子来。

凉意入室,披着单衣的身子微微颤抖,手中却不曾停下,依旧照着心中的栖乡之笛细细描摹。

恍惚中她好似觉得,这一年今日的月色与那一年的月色,悄然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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