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传到西苑,嘉靖帝当即就拍了龙案:“放屁,朕还有几个儿子?亡了他不就亡了大明吗?”
皇帝都爆了粗口,可见雷霆大怒。
太医院一个又一个去了裕王府,全都折戟沉沙,裕王府已经开始死人。整个太医院胆颤惊心,生怕最后天子一怒,全都拉去给裕王陪葬。
情势危急,群医愁云惨雾,群臣束手无策,皇帝暴跳如雷。
又一次龙颜大怒,一位年资老的太医巍颤颤的说,这瘟疫情状和三十五年前京郊外的那次如出一辙,而当时治好疫情的方子是来自药王谷神医之手。
皇帝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太医告知药王谷远在千里,其谷中嫡传弟子不足一掌之数,且长年漂泊无踪。
陆绎此时求见,告知药王谷最出色的弟子就在京城。陆绎办案受伤垂危之际曾蒙其相救,此女医术卓绝,或能治好疫情。
皇帝大喜,命陆绎带此人进裕王府治疫。
陆绎直言,回京后查出此女乃当年夏然姻亲福建林氏之后,工部侍郎严大人雷厉风行,已将其关押。
等嘉靖帝招严世蕃询问,他也只能顺着陆绎的话说。
这时候的嘉靖帝,容不得丝毫的含糊其词,否则裕王命丧之日,所有此刻耽搁他救子的人都会被一一清算。
最后,这个大明最高权力者在追究罪责和救子之心之间后者占了上风,下旨林菱若能医好裕王,便可皇恩特赦,既往不咎。
林菱听到这,总算明白严世蕃的为何那般失控却又不得不放她走。
想起她离开之时,严世蕃在身后温凉的声音:“林菱,你有没有想过,你能虚与委蛇至今,是因为我宠着你,纵着你,才能容着你玩这种把戏。要是哪天我不再纵着你呢?”最后一句话阴冷得仿佛从地狱传来,寒凉彻骨。
马车停下,林菱、今夏下车。
这是一处街角,整条街却寂无人声,远远可见飞鱼服的锦衣卫十步一哨,如刀枪林立。
杨成万告诉林菱,疫情出在这一带,为防止扩散,皇上下令锦衣卫以裕王府为中心方圆三里封锁戒严,六扇门外围协助。
陆绎双手作揖,恭恭敬敬地朝林菱行了一个大礼。
林菱叹了一口气,道:“陆大人不必如此,行医救人乃医者本分。”
陆绎姿势不变,口中言道:“我知林大夫素来不喜与官门打交道,今日之事确是陆绎自作主张,将您的安危与裕王府牵连在一起,未经您首肯,是陆绎的不是。”
林菱道:“你思虑周密,用这种方法救我想必也有你的考量。”
“救您出来未必只这一种方法,陆绎选择上达天听,一是让严世蕃投鼠忌器,二来,却是为了自己一点私心。”
陆绎声音低沉起来:“当今陛下子嗣艰难,存活至今的儿子只有两个,景王无嗣不得帝心,裕王仁弱且有子,换言之,裕王是唯一继承皇位的人选。一旦裕王府出事,陛下后继无人,朝堂必定动荡,藩王各起异心,严党更会趁机浑水摸鱼兴风作浪,顷刻之间便是一场大乱。情势十万火急,陆绎得知当年治疫的神医良方正是出自药王谷,这才御前直荐。还请林大夫医者仁心,救我大明于危难。”
林菱还没说话,今夏就嚷了起来:“大人你这哪是私心,分明是一片公心为国。”
又抱着林菱的手臂道:“林姨,大人也是想救国救民救你救我救大家,您想,朝廷要是乱了,肯定波及下面,搞不好我们这些做小吏的也要遭殃,万一奸臣
得逞,更加误国害民,还不知有多少无辜受难。现在只有林姨你能妙手回春,力挽狂澜,救民水火,扶危济困,普度众生……”
林菱被逗笑了,点点今夏的鼻子:“好了,别给我戴高帽了,我又没怪他。”
又对陆绎谢道:“我知道,你在皇帝面前提起我,也是担了风险的。”
皇帝多疑,若是猜忌陆绎暗通罪人之后,罔顾皇恩,也是一桩祸事。
杨成万担忧:“菱儿,你对这次治疫有把握吗?”
林菱坦然:“疫病最怕传染、扩散,一旦蔓延成灾,纵然医药不缺,也是人力不及。这位裕王倒是果断,自闭府门,将疫情最大限度的控制住。若果真与三十五年前京郊瘟疫一样,那的确问题不大,师父曾把那次瘟疫当作教学例子教导我们。”
三人听闻放心,不再耽搁,送林菱进封锁范围。
“菱儿!”
林菱豁的转身,一丈之外,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
待他走近,林菱连忙细细打量,先看伤处,用了药怎的还未痊愈?再看气色,今夏说的一点都不夸张,平常落拓不羁的师兄如今惨白虚浮,蓬头乱发,这半人半鬼的样子,哪有半点往日洒脱随性的影子。
林菱眼波流转,默默望着他。
丐叔耷拉着头,亦不敢出声。
今夏朝丐叔猛使眼色。
杨成万站似一棵松,如老僧入定。
陆绎看不下去了,道:“丐叔,你要是没话我就送林大夫进裕王府了,里面还等着救命。”
“等等!”丐叔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鼓足勇气对林菱道:“菱儿,不管你经历了什么,师兄都在这儿,我什么都不问,就说一句,当年你说只要我做出你都解不了的奇毒,你就答应我一个愿望。等你出来,我们就离开京城。我去找天下最狠的毒虫毒草,制天下最奇的毒,到时候,如果你解不了,请你答应——嫁给我。”
万没想到催出个当面求亲,陆绎,袁今夏,杨成万皆愣在当场,齐齐去看林菱的反应。
林菱静静看着丐叔,终于开口,却只有三个字:“不用了!”
柔柔的三个字像一道雷直劈到丐叔身上,又化成瓢泼大雨淋了个透心凉,整个人萧索得不忍看了。
全场寂静,今夏手握成拳,凑到嘴边,犹豫着要不要咳一声,再打个圆场。
林菱声如珠落:“师兄总说这个榆木疙瘩,那个不解多情,原来竟是丈二烛台——照的见别人照不见自己。这么多年,你躲着我,避着我,一心炼制天下第一奇毒想要胜过我,难道从来没想过,当一个女儿家答应实现一个男人任何一个心愿时,究竟是什么意思?”
年少时生出的那缕情思,终于一朝吐尽,林菱不再多言,转身向裕王府走去。
陆绎三人叹气的叹气,摇头的摇头,沉默的沉默,跟上林菱,徒留丐叔傻在原地,呆成一只木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