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萤火虫般的光群雨点似的落在他们身上。席厌雪的大脑又是一瞬间被千万只钢针狠扎的疼痛!
那是鲜血淋漓的,入骨的痛感。痛得他尖叫,痛到他的骨髓里!但这种痛感只是一瞬,很快,他便眼前一片朦胧。四肢百骸失去重力似的。然而没过多久,这些感知全部回归,四周竟然大变样!
周围一片朦胧,他走在一片雪海之中。日头不强烈,显然现在是冬季。
他的前面是一排恢宏气派的楼阁,飞檐斗拱,美极了。
漫漫雪花飘零,席厌雪微微抬头,便有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微凉的触感。
“华儿,华儿?”一道轻细的女子声音响起。席厌雪抬头,就见到楼阁的一个长廊里走出一个端庄女子。
那女子身着一身素色衣长裙,外披雪色裘皮。发髻精美,钗头玉翠。她的身后还跟了数名秀美婢女,但那么多的美人在她面前竟都显得失了颜色。
因为她生得极美,琼姿花貌,美艳绝伦,仔细一看,竟和殷容华的样貌有着□□分的想象。
席厌雪正惊奇着,就又看见自己身后走出来一个小巧的身影。
他像是看不见席厌雪,竟然直直地穿过了他的身体。
那是团子一般矮矮的小娃,他只看得到背影。小娃乌亮的头发被束得一丝不苟,一身雪色裘衣,套在身上虽然看得出很温暖,但是很笨重。踩出一连串小脚印的同时,身上还覆了层薄薄的雪。
席厌雪就看着白团子站在雪地里,那个女子几步走了过来一把将人拉进怀里。身后的婢女也跟过来,撑起了骨伞遮在她们母子两头上,将漫天飘雪挡在了外面。
“你说你怎么又去捉麻雀了?那麻雀太凶,你也不怕伤着你自己。”她声音温柔,说话也全然不带责骂的意思。然后她心疼地摸了摸团子冰凉的小脸蛋儿,觉得冷,还搓了搓手心,用手捂了捂。
“娘,那不是麻雀。”
席厌雪走过去,就看见小团子虽然奶声奶气,但声音淡淡,一本正经地说:“那是灵魇,看见不捉,府上的人容易做噩梦。”
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团子的五官生得极为精致,声音也软软糯糯的,可爱极了!
席厌雪心道,殷容华说过,两个人互通识海之时,会看到对方的记忆。
那么他现在看到的,是殷容华的过去吗?
也就是说,这难道是小时候的殷容华吗?
望着眼前的小团子,席厌雪当即心头一软:好可爱!!!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不是看小团子的时候,虽然他也很想看,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倏地,又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伴随一阵快步声。席厌雪抬头,便见另外一个粉色的奶团子从长廊里奔跑过来,后面还跟着焦急的奶娘。
“哥哥哥哥!是不是又看见灵鸠啦!蓉儿也想看!”
席厌雪骤然微惊,这竟然是殷容华的亲妹妹!
他们的娘亲还未说话,就见小殷容华面无表情道:“你不能去。”
“危险。”
然后就见粉团子扑了过来,抱着白团子的胳膊晃啊晃,可怜巴巴地都要哭了:“不嘛不嘛,哥哥带我去,带我去嘛!”
然而小殷容华仍旧不为所动,板着张小脸:“不行。”
“哇啊——”粉团子哇地一声哭了。
娘亲忙不迭地开始哄妹妹,小殷容华则是说走就走。
席厌雪正哭笑不得时,就见周围场景如同被掀开了幕布一般,换了另外一个模样。
这一次是黑夜,偌大的庭院里,雪已经停了,但是厚厚的雪铺了满地。周围点了一排排长明灯,照得这庭院灯火通明。
又是白天那两个小团子,他们身后围了数名护卫与婢女。但是还有一位老者,那人一头花白的头发,一身黑衣,时不时会督促两个团子几局,看上去像是师长。
只见那两个奶娃娃围着一个圆形的阵法,阵法闪着荧荧紫光。里面有一只巴掌大的紫尾小鸟,唧唧喳喳地扑腾着翅膀。可外面仿佛有一个屏障遮挡着它,令它根本飞不出去。
殷容蓉满脸欢喜,指着鸟儿的翅膀问:“哥哥哥哥,它翅膀上那紫色的亮亮的东西是什么呀?”
小殷容华漠然开口:“那是他的武器。”
“它的腿上也亮亮的呀?”
“它全身都是武器。”
两个小家伙一问一答,席厌雪看得出来,虽然小殷容华很清冷,但是很宠妹妹,很有耐心,有问必答,冷萌冷萌的。
“这么晚了,该休息了。”
席厌雪转身,是一对衣着华丽的夫妇。那美妇人正是殷容华和殷容蓉的娘亲。不用猜,那高大俊郎,气质脱俗的男子定是殷容华的爹了。
妹妹立刻欢脱地站起身飞奔过去,被男子轻松抱了起来。小殷容华则是不紧不徐地走过去,俨然有种小大人的感觉。等他刚一走近,娘亲就满脸笑容地搂住他,把团子一样的冷萌小殷容华搂进怀里。
席厌雪就算不用体会,也能感觉这冰天雪地中,父母的怀抱一定无比温暖。
席厌雪目送着他们与身后乌乌泱泱的护卫婢女一同离开,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扬着笑意。然而下一瞬,他的周围忽然出现火光冲天,场景竟是变成了一片火海!还是那恢弘气派的楼阁建筑,还是那熟悉的侍者服饰。席厌雪的眼前却变成了尸横遍野,鲜血淋漓,黑烟肆起的场景!
席厌雪瞳孔紧缩,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他的心脏砰砰狂跳,不好的预感昭示着这一切恐怕是当年那场可怕的诛杀之战!他踩着染了鲜血的雪地一路寻找,人呢?殷容华和他的妹妹,还有爹和娘,他们人都在哪里??!
他跑了好久,寻了好久,遍处都是凌乱的血脚印,墙上甚至有血手印,走到哪儿都能看见死无全尸的尸首!
忽而他停住脚步,终于找到了那熟悉的身影。那是庭院里的一棵粗腰榕树,树的底部布了金色的法阵,在空旷的雪中显得孤寂苍松。而那树中正藏了两个人,一个老者和一个小娃,看上去是一道障眼法。
“听着,你的爹娘已经死了。你妹妹也落入了他们手里,恐怕也凶多吉少!”
“我只能救一个,如果你还想活下去,等待有朝一日给你爹娘亲妹报仇雪恨,你现在就是痛到死,也绝不能出声!”
那小娃正是殷容华,小殷容华睁大双眼,热泪盈眶,嘴巴被身后的老者死死捂住,原本纤尘不染的雪白衣袍此时竟沾满了鲜血与污秽!
他想挣扎,想挣脱。可是与周围猩红的火光相比,他是如此地弱小可怜。
“看着他们,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老者捏着他的下巴恶狠狠的说,让他看清时不时会路过的,手持法器的人。
“记住你的爹娘都是被谁所害,你爹清高一世,匡扶大义,一生为民除害,最后却被这群所谓的正道联合诬陷诛杀!”
“记住他们,有朝一日,你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席厌雪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终于明白了,他所看到的都是殷容华记忆里最深刻的记忆。难以磨灭,难以洗刷。那是一根生生扎入血肉里的尖刺,生生世世都无法祛除的惨痛记忆!
心口是撕心裂肺的痛,他走过去,好想将那小小的身子拥进怀里。可是他连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都做不到,他的手一碰上殷容华,就会半透明似的穿了过去。
倏地,小殷容华突然不动了。原本拉扯着老者衣服的小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身子僵住,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席厌雪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下意识偏过头闭上眼,不敢去看。
只见两大一小三具尸体从一道门里,被几个不知是哪们哪派的弟子拖了出来。尸体头发散乱,脸、脖子、手腕上都布满邪术阵法致死的痕迹,雪色的缎衣被血染透,他们像牲口一样被扔在地上。
席厌雪的第一反映是不想让小殷容华看到这些,却忽然听见那趴在尸体最上面的殷容蓉呜咽了几声,然后哭了出来。
她还活者!
席厌雪心头一跳,刚激动一瞬间,就见到暗处有几个身影出现,显然在伺机而动!
这怕不是陷阱,为的就是想将没有抓到的殷容华引出来!
他立即回头,果然,那老者也看出了对方的目的。于是死死揽着小殷容华,控制着他不能冲动,并且死死捂着他的嘴巴!
等了许久,似是等得不耐烦了。见没有人出来,那群人竟然下了一道火咒!
火焰迅速烧了起来,向四周蔓延。这冰天雪地里,入眼皆是血红!
席厌雪就眼睁睁看着那火苗像一只无情的血手,扑到了殷容蓉那惨不忍睹的小身子上!
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了冷寂的寒天。
“别……别看,别听!”席厌雪喊道,小殷容华一动不动,漆黑漂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这一幕,眼神空洞,只有大颗的泪珠从他沾了血的小脸上无声滚落。
而那老者也仿佛是要殷容华记住这一幕似的,见他不反抗了,便松开了他。
席厌雪半跪到他的面前,伸着手掌遮着他,哭着说:“别看,别听!”
“求求你……求求你!……”
他想用手遮住小殷容华的眼睛,可殷容华却是动了动唇,仍旧呆滞地看着前方。
他像是失了魂的人偶。
大火无情地燃烧,熊熊烈火吞噬着地上的尸体。噼啪作响的同时,开始传来血肉烧焦的味道。
席厌雪嘶喊着,他直接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将那怎么摸都摸不到的身子搂进怀里,“不要再看了!”
他的声音久久回荡,却是无人回应。他跪在地上垂着头,眼泪止不住地流。耳边的哭声很快就没了音,刺鼻的气味像是恶魔般侵扰着他的神经!他放声大哭,他哀号,他在雪地里哭得喘不上气来,呼吸困难得仿佛要窒息!
良久良久之后,周围的一切逐渐变淡,通天火光不知不觉地消失,似乎换了别的模样。
眼睛疼得睁不开,席厌雪颓然地看着周围画面的不断变幻。
大多数时候都是灰暗的,压抑的。后来变成可怕的,残忍的。
每一幕都是殷容华的亲身经历。
这些,全都是殷容华人生中最灰暗,最冰冷的记忆。
席厌雪看到这些只会哭,他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自己的无力,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吃着常人无法承受的苦!
那苦太多,太多了。多到席厌雪的心揪成一团,疼得要死。他跪在地上无力地看着逐渐冰冷到不再像是人的殷容华,心痛到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席厌雪麻木了,眼泪也哭干了。他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
倏地,他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天儿怪冷的,站这么半天该冻坏了吧?”
席厌雪微微愣住,因为这是他的声音。
他抬起头,周围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树林,弯月当空,面前是一片幽深的,飘着淡淡薄雾如仙境一般的冷泉。
席厌雪心头一跳,他看见水边一个人白衣长发,微微弯着腰正背对着他。
他立即认出了那是他自己!他站起身走过去,就见“自己”手里正向外递出一件外衣。
而衣服对面的,正是赤·裸着上身站在冷泉里的殷容华!
殷容华宽肩窄腰,身材性感。眉眼虽然清冷,但精致漂亮得让人脸红心跳。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席厌雪,眼神冷漠中还有着几分警惕。
见他不动,“席厌雪”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过身背对着殷容华,将外衣搭在肩膀上充当人形衣架,体贴地说“衣服就在这里,自己拿,甭客气!”。
殷容华站在水里,水珠沿着他湿润的发丝滚落。
席厌雪怔愣地看着这些,五味陈杂的同时,忍不住迷恋地看着殷容华,一刻都移不开眼睛。
他真的太想殷容华了!
很快,场景再次变幻,这次是室内,一排排的桌椅整齐,还焚了香炉。身着白衣的弟子个个正襟危坐地听着前面师尊在讲课,雅致极了。
“席厌雪”与殷容华并排坐着,他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撑着下颚,时不时就会笑眯眯地看向殷容华。
是明目张胆地,大大方方地看。
而且并没有发觉自己手里的书拿倒了。
而殷容华则是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偶尔也会抬头看前方,似是认真听课。可须臾,他仿佛终于有些忍不了了,因为“席厌雪”的目光简直堪比长明灯,于是他这才抬起冷眸瞧了过来。
他以为他的眼神能让对方知难而退,哪知席厌雪反而来了精神,甚至热情地对他招招手。
冰冷对上火热的刹那,似乎打破了什么东西,殷容华微微一怔,长睫微颤,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