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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1 / 2)


张家在辋川的别业比长安城的郧国公府更恢宏。亭榭轩楼样样齐全,夏季纳凉,冬季观雪最让人舒心。

不过今日张思远和思夏并无此心,一来无雪可赏,二来张思远受了伤。

往日均是李增提前过来安排,今日他二人骤然至此,仆役们忙坏了手脚,赶紧生炉起火,准备吃食,准备热水,准备火盆。

张思远象征性地挽留冯家兄妹留此吃饭,又感激于他俩的仁德,幸好没在这里吃!终于捱到他二人离去,这才去浴室洗澡,却不小心让伤口沾了水。

张思远心说:昨日打了思夏,今日他就遭报应了。

绀青取药给他包扎,又唠唠叨叨:“都说让阿郎带臂鞲了,这样子还不是自己受着!”

“你轻点!”张思远皱了皱眉。

绀青慢慢将他的袖管放下,“输球就输球,何苦还落一身伤。明日回去李翁必定要骂我了!

“你以为我想听他唠叨?你别告诉他咱俩都清净。”

绀青:“……”

这时厨娘做好了饭,依着老规矩,备了两张食案,荤菜属思夏,素菜属张思远。待他们出去后,绀青取了银筷一一试过才肯放心。

因信件被翻一事,绀青一直自责。张思远是长年累月吃药吃出来的厌烦,哪怕别人端碗鹤顶红,他都敢直接扬脖灌了。

他睡觉浅,那日摇来晃去也不见他醒,若不是还有鼻息在,她和李增能当场吓死过去。

于是李增也学了宫里的侍膳侍药规矩,先试毒。在府上的时候,端到张思远面前的全都已经试过,菜相自然是好的。

今日他算是开了眼,甚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绀青把精致的菜翻得难看,严重影响他的胃口,“你还叫不叫人吃了?一会娘子也吃不下去了,快盖上。”

绀青看目的达到,收起银筷子。

张思远问:“娘子今日又问你话了?”

“是。”绀青道:“娘子看上去不大高兴,问那个妓|女是什么来头。”

“她长大了,以前哪有这份闲心,哪清净往哪躲。”张思远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星子,俊朗的面庞露出笑容,抬手和一旁的条案比了比,“你还记不记得,她刚来的时候,也就这么高。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哭声却大如雷。”

思夏在长公主府住了半年的时间,哪是哪都熟悉了,但她依旧不爱说话,整个人是愣愣的,加上长得水灵皮肤又白,像个会动的瓷娃娃。

因为太后和皇帝宠爱纯安长公主,所以张思远在一众表亲的同辈中很吃香,他每每去宫里,皇子公主都跟他玩儿。可到了自家,这个外来小女娃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对他爱搭不理,这让他可怎么受得了?

于是他叫了几个人将思夏围住,还递给她一本书,叫她诵读。非得让她张嘴说话不可!

他山大王似的端坐她面前,非要让她认识到自己的厉害。可思夏根本不敢看他,低着个头,抿着嘴,磨蹭半晌也不翻开书,眼泪反而兜了一包。

周围的人狐假虎威,催了好几遍,“没听到郎君叫你诵读吗?快点!”

五岁的思夏根本不认识字,说出来他就会饶了自己吧吗不行,他肯定会笑话她。

她来这里这么久,每个人都规规矩矩的,礼数颇多,他给自己一本书,说明这个年纪应该认字了吧?她若说自己不识字那可太丢脸了。

那日宝绘也没跟着,没人帮她报信请长公主,孤零零一个人越想越委屈,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这下她脑子灵光了,唯一让长公主听到的法子就是大声哭,有多大声她就哭多大声!

张思远初见她时,她也哭,以为她是认生。没想到这么久了她还能哭。他被这哭声激的头疼,命人将她的嘴堵住,再看她眼圈和鼻尖都如长了红疹子一样,忽然就乱了阵脚。

他泄气道:“别哭别哭,我跟你闹着玩的。”看她眼泪依旧不停,原本想说“我以后不跟你闹着玩了”,一着急说成了“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最后这句叫思夏感觉她太孤单了,没人和她玩了。于是眼泪流得更欢,已经决了堤。

她这懦弱带坚强又格外执着的做法镇住了所有人,怎么那么能哭?她喝的水全变眼泪了?

张思远朝绀青要了条帕子,弯着腰给她擦眼泪,“你不认识字吧?我可以教你,但你现在不能哭了,否则母亲会罚我,母亲罚我,我就不教你识字了。”说的他要给她下拜了!

打那之后,张思远再也不敢惹她,且一直督促她学识。时光流转,一晃竟已过去了十年。

绀青道:“阿郎既说娘子长大了,总该叫她知道实情的好。”

“告诉她只会让她忧心。”张思远又在心里暗自说道:要是她聪明还好说,可她笨得要死。他又沉下脸来,“你叫人盯紧那个兵部主事吧。”

绀青答应了一声,又嘟囔:“如今连兵部主事也敢挑事了。长公主和驸马在时,谁有这个胆子?即便有,那也早就人头落地了。”

“你胡说什么!”张思远声音都高了。

绀青就忍不住了,“小人就是替阿郎委屈。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再无知也知道是驸马帮他要回了江山,他却连阿郎一个人都容不下。”

张思远一扬眉,“放肆!”

绀青慌忙跪下。

“阿爷是臣,圣人是君,再让我听见‘帮他要回江山’这种话,你别想要舌头了。”张思远捻了捻眉心,一股冲劲儿往他脑门上蹿。

强压下火气,又道:“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可漂橹。圣人真想要我的命,用得着这么费事?”

绀青今晚吃了熊心豹子胆,“正因没理由,所以才拐弯抹角。好好的却变了脸,羞辱作践了阿郎,这才有被人偷偷翻信一事,那些人拜高踩低势利眼,瞅准了苗头要在他面前邀功!”

“圣人也是你能妄议的?”

绀青伏地叩首,“小人不敢。”

她认错认得快,一点不诚恳。

张思远冷“哼”了一声,“家里那个人跟着你做事,药却出了问题。你管不好她,却怪起别人来了!”

绀青浑身颤抖,抬头看着他,依旧是温温柔柔,落在她眼里却成了冰冰凉凉,“阿郎,小人绝不敢有旁的心思。”然后又抖着手取出那根银筷子,要往脖子上扎,证明清白。

张思远抬手拍在案上,“你要跪就跪端正了,要死就死外头去!”

绀青一滞。

她被长公主看好,一直服侍张思远,从没被罚过。她就是气不过,可又无能为力,她自己说出来痛快了,却全然忘记张思远的感受。

旧历九年,张苒联合禁军和丞相,逼着手握军政大权的慧娴大长公主还政今上。之后,朝廷一直在传皇帝不满张苒。后来张苒突然死了,很多人都猜想他是被皇帝暗中找人毒死的。

也正是那时,张思远生了病,而长公主也和皇帝生分了。自从长公主薨后,皇帝对张思远越来越冷淡。

但皇帝在给张思远用药上很是大方,即便赵医正是太后指派的,但皇帝也时常问起他的病情,吩咐赵聪好生侍奉。

正如张思远所言,如果皇帝要杀他,犯不着这么费事,悄默声地吩咐太医换几味药,就能送他去见阎王。届时说他病情加重死了,谁又能说什么呢?

君君臣臣。张家思远相信父亲只是为了忠君,忠的是一个明君。

绀青错了,私底下说说皇帝就说说皇帝,可说这话就是在打张思远的脸,——好像张苒“帮皇帝要回江山”后就居功自傲引起了皇帝不满一样,然后皇帝把张苒毒死了,连带着看张苒儿子不顺眼,也要把他弄死,弄不死也得寒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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