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举起手中的最后一支箭,瞄准心口,在心里默道:对不起了老前辈,但是,我绝对不能让你们突出重围。
启军在一片混战中发现副将被杀,更是士气大降,若无头苍蝇一般四下乱飞,毫无打法。在猛烈的攻势下僵持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终于被一支长驱直入的轻骑兵一举击溃。
另一边的雀山山下,蒙远的两万精兵只剩下一层不到。
昨夜为了不引起李知荀的注意,能够顺利偷袭,他只带了少量骑兵,安排步兵大军随后而来。之前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和减小声响而一再缩减的队伍,此刻显然暴露出了致命的劣势。
面对十几万大军的层层包围,他们只能一再的后退,而此时,他们已经退到一处莽莽苍苍的森林边缘,前方又是步步紧逼的昭国大军。
此处地形两边高、中间洼,宛若一个小型盆地,骑兵不易展开,突围又突围不了,当真是进退维谷,四面楚歌。
此前蒙远本来还在满心希望的等待着援军的到来,可是现在晌午已过,援军还迟迟不见踪影。
他慢慢的闭上眼睛,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绝望。
他转身看着身边所剩不多的士兵们,黑红的血液凝固在青色的铠甲上,疲态尽现,泪水挂满了每个人的脸,却没有人嚎啕大哭,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比哭声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大家可愿意随本将再战?”蒙远嘶声相问,眼睛里涌出了无可遏制的眼泪。
这是一场死战。
他自幼喜好兵武,熟读兵法,只盼一朝能功成名就。平生心愿无非是战死沙场枯白骨,马革裹尸成英名。但其他人不一样。
生逢乱世,许多人都是被迫从军,但求归田卸甲,妻儿团聚,不求受爵封地,光耀门楣。他可以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但他不能自私的要求让所有人都陪他送死。
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可这样的将,他宁愿不做。如果有人此时此刻想要返归故土,他也不会阻拦。
听闻蒙远的询问,将士们毫不犹豫,慷慨激陈。
“愿随将军共赴生死!”
不到两千的伤残之人的呼声竟然堪比万人之音,声音高亢有力,雄浑悲壮。余音惊飞了山里的鸟儿,飞鸿过处,只余一抹天青色,似在唱一首这人间最苍凉的挽歌。
“好,男子汉大丈夫,理当如此。能为国赴死,是我辈的荣幸!只要启国的黎民百姓记得我们做出的牺牲,更加珍惜眼前的太平之景,死又有何惧!”
有轻泣的将士面露赧色,听得蒙远的一番言语,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珠,跪下请命。
“请将军再战。”
其他人见状也一并跪下。
“请将军再战!”
蒙远欣慰的仰天长笑,连道三个好字,目光仇恨如火,似要燃烧眼前的一片银色。落日的余晖从他的背后映射而来,像是一座镀金的巍巍雕像。
李知荀一脸凝重的骑在马背上,一身银甲在烈日下灼灼生辉,如珠玉在侧,朗然照人。
都到了这个地步启军居然还不投降,坚持要死战到底。
做为晚辈,他本来对蜚声四国的蒙远大将军十分的敬佩,所以有心为他留一条生路,只要他愿意为大昭效力。
可是看眼前的情形,他的这番情义,怕是不能实现了。
齐适和李知荀所想一样,但见蒙远不肯屈服,心中十分惋惜,和李知荀相互对视一眼,都是沉默。
暮色苍茫之中,忽然山谷的北面传来一阵雷动的鼓声,启军像一只青色的怪物直扑下来,发疯似的化作一把利剑,直抵昭军心脏,仿佛想要刺穿这世间万物。
银甲战士们面露愠色,怒火中烧,手握长矛和遁甲,蓄势待发。
随着李知荀的一声令下,银色兵团也在号角声中如洪水般涌了出来。
穷途末路的英雄们,破釜沉舟,置生死于度外,怒吼出最后一个杀字,蜂拥般的冲向敌营。
银青两色交融混杂,在苍凉的黄昏中蜕变成奇异的光彩,兵器刺穿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个又一个人在倒下,但是没有人因为惧怕死亡而停下来。
他们为了各自的家国,用生命勾勒出这世间最凄美的一副水墨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