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没拦住奶奶,她就冲了进去。奶奶年事其实不算高,腿脚还很灵活,只年过花甲而已。她匆忙进去,一巴掌拍在阿涛的胸脯上,致使阿涛发出一声闷哼。
“真没出息,还有儿子呢,你还有你老母亲,没工作了瞎哭啥?你赶紧给你老娘起来,我还指望你做饭呢!今儿没工作了,明儿再去找,你儿子张口要吃饭,念书还得花钱,可不能偷懒,明天就给我找工作去!”
奶奶骂了一顿,就出去了。之后我听见浴室传来的吹风机的声音。
我关上了门,坐在床沿,微微笑着。
“听奶奶说了吧,你还有我呢,还有奶奶,你得养着我们。”我摸着他的手掌,语气温和:“阿涛,振作起来,你还有明天。”
那晚大半夜,我根本睡不着,因为顾平川也失联了。在这一百平米的房子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时钟的指针在不停地走动。我下了床,出了屋子,进了阿涛的屋。
我进房门的那一刻,他微微起身看了下我——看来他跟我一样,并没有睡着。
我穿着睡衣,打开了台灯。橙色的灯光下,阿涛转过脸去。
我坐在床沿,幽幽道:“爸,你看见了吧,顾平川也跟顾闫一样,失联了。”
“顾平川不一样,他爱着你。”
“顾闫跟他一样,也爱着你。”
阿涛转过脸来看我,沧桑的脸上没有血色,眼角出现了隐隐的暗纹。
“顾平川不一样,他去找他了。”
“顾闫还会回来,他找得到他。”
阿涛呢喃着,就好像外边钟摆一样的旋律:“找不到了,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找得到的。”
我说出这四个字,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四个字。顾闫那么要强,一旦决定了,怎能有回来的余地?我自嘲地笑了笑,睡在了阿涛的身边。
“阿涛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林森跟你吵架后,他就跟鬼一样凶残,简直就是走火入魔。”我笑中带泪,伤惋地缅忆着,“他生气的时候都不让你跟他睡,你只好跟我睡。我喜欢睡在你的怀里。你知道,你爱打呼噜,我都睡不着,但你摸着我的头发,抓着我的手掌,却睡得很安稳,很香。当时我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除了林森给我的爱以外,却能让我感受另外一种爱。林森的爱,时而温柔,时而让人不能理解,就像天气一样阴晴不定的,而你的爱,一直都是温柔的,没有脾气,总是护着我。你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最最好的人。阿涛,现在我才十九岁,等我毕业了,有工作了,我发誓,一定要你快快乐乐的。虽然林森的爱我给不了你,但我对你的爱,独一无二,林森是没有的。你是我最爱的父亲,我不希望你有事。”
阿涛宽大的背影一直背对着我,橙色灯光下,轮廓有些温和,却是静态的。
我就这样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揉揉惺忪的睡眼,阿涛却在做早餐了。
浓浓的雾气中,又夹杂着奶奶的喧闹:“只要你好好工作,你老娘愿意天天中午提着饭盒去你公司给你送饭,在外边吃的不干净。”
“妈,你好好打你的麻将,我不要你来。”
我扶着门沿看了一会儿,最后笑了笑,去浴室了。奶奶吃完早饭,就出去打太极去了。我曾经建议过她,我和阿涛都不在家,要是觉得无聊,叫阿涛给钱上老年大学去。
奶奶却说:“还不如买台自动麻将桌回来呢,咱这屋子里边儿啊,太安静了。”
我心想着,这家里要是多了一台自动麻将桌,恐怕我和阿涛都不得安宁,阿涛恐怕都得跟我一起搬出去住了。
吃完早饭,顾平川打电话过来了。我疯了似地接通了电话,回到自己房间将门反锁了。
这次,咆哮的是我:“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死了吗?”
顾平川并没有生气,只是叹了一声,慢慢道:“顾闫失踪了,我找不到他。”
“我问你现在在哪里!”
顾平川说:“我已经买好机票了,我准备去深圳找找,我估摸着,他去了那里。我昨天去了医院,很多家,没有找到他的信息,根本没有蛛丝马迹。”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停顿了一下,我也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停顿几秒后,他才说:“不知道,你要等我,你也不必担心。”
又一次分别,但我知道不会长久。我甚至觉得,要是顾闫不那么要强,现在我们四个人的关系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我不管了,我有阿涛,顾平川还没放开我,这就已经足够,我照样可以拥有亲情,拥有爱情,安安逸逸地念书,体验那难以争取得到的美好。
我打开房门,阿涛却在门口等候。他当然知道是顾平川打来的,他也知道是关于顾闫的消息。
“顾平川去深圳找他去了,爸,若是找不到,就算了吧,我说实话,机会很渺茫。”
阿涛双手捂着脸,靠着墙,沉默几秒,最后看着天花板,用力地眨了眨眼。
之后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我知道,我好好工作,争取尽快找到一个男朋友。”
我知道那笑容很苦涩,就好像未加糖的咖啡,但我还是微笑拍拍他的肩,鼓励道:“你这样我才放心。”
这天是阿涛送我去学校的,一路上我们根本就没有说话,不过我时不时都看看他的脸色。阿涛很坚强,真的,至少比我坚强。要是我失去了爱人,或者被背叛了,我会抑郁整整一两个月。我记得林森去世后,阿涛几天之后就缓过来了。虽然他心里一直都不好受,表面一直都掩饰着内心的痛苦,但他至少会压制住内心的不快,而我,只能表现在脸上。就凭这点,我不如他。
可是他这个样子,真的很令人心疼。
要是林森在就好了,我们的生活肯定会不一样。可是逝者如斯夫,这是不可想象的东西。
阿涛把我送回宿舍,我千叮咛万嘱咐阿涛,叫他振作起来,他反而觉得我有点烦腻了。不过,看他这个样子,估计他自己能扛过去,他只是需要自我沉淀的时间。
整整一个星期,顾平川都没有回来。但我时常跟他通着话,就算打电话没接,我也会给他微信发几条消息,虽然他回复很晚,但至少他回了,让我知道他很平安,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