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是刻意等我,顺带在门口转转而已。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对我说的话:这是无法选择的事情,主要是你要过得开心,因为你也没办法改变,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突然轻轻啜泣了起来,泪水染湿了手心。
一分钟后上课铃声响起,我看向了窗外,整座城市都是阴暗的,沉浸在雾霾之中。
我的桌上突然多了一张纸。我顿了顿,发现是杜航坐在了我的身边,虽然他的目光看着电脑屏幕,但我知道这是他给的。
“谢谢。”我轻轻地说。
我始终红着双眼,视听说老师陆岩一进来就看见了我,再看了看余人嘲笑与恶毒的目光。不知怎的,他却倒吸一口气,呼吸变得越发急促。
“Aujourd'hui,onvatermiravaillersur...sur...(今天我们要结束……)”他背对着我们双手开始颤抖,粉笔在手中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却写不出一个字,声音变得迟钝而嚅嗫。
我看着那瘦弱的背影,心想发生什么了?
陆岩老师突然转过身来,眼睛突然红了。
“现在开始做听写,把我说的都写出来,一字不差,写得好的平时分会很高。”
我们一听到这话,立马拿起了纸笔。因为听力是我们最怕的环节,法语不同英语,它是一门严谨的语言,甚至在法国的初中生也要经常练这个,哪怕一丝错误都不能犯。
“Aujourd'hui,jeneveuxpasparlerdel'épisode10,maisjeveuxparlerd'ungar.Ungarquibaissetoujourssatêtesurlecampus.Iln'osepasleversatêteparcequ'iln'osepasregarderdanslaruelesregardsméprisares.(今天我不想讲第十课,我想讲一个男孩的故事。那是一个在校园里总是低着头走路的男孩。他不敢抬头,因为他怕看到别人鄙视的目光。)”
太难了,太难了,我们初级阶段根本听不懂,下边的学生纷纷抱头叫痛。
“那个男孩,就是我。”陆岩似坦然自若地说,“我总是在校园里低着头,因为我害怕别人的目光。”
说完,他目光朝我投射而来。
我看得出陆岩是在强制性地保持着微笑,但我能看到他眼中分布的红色。红色使得他眼睛发肿,但是强颜欢笑的他又使得教室里面的氛围有些尴尬。
“我给大家说完这个男孩的故事吧。”他始终微笑着,下面的学生也正在细腻认真地听,“在以前,那个男孩被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之后,为了保护另一个男孩不被人发现,一个人扛了下来。在校园中他时常受到欺凌,经常鼻青脸肿的,但是他一直都很坚强,那个被他保护的男孩因此也更加地爱他,也屡次跟他提起过要不要也跟他一样在众人面前出柜,至少这样别人的目光只投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们就好像双生石一样,同样的性别,同样的年龄,又好像两张相似的绿叶,阳光雨露,风吹雨打,灾难来临,一起越过,阳光雨露,一起分享。
终于熬到了大学毕业。男孩终于解脱了,因为这样意味着他可以逃离这个世界,他选择去了读研。另一个男孩终于在所有人面前出了柜,开始了工作。他学习,他工作,他养他,二人相濡以沫,鹣鲽情深。
时间过得很快啊,男孩读完了研,再去了巴黎索邦大学读完了博士。天哪,那时候真的是青春不饶人呐!博士毕业以后他都三十了!另一个男孩有了自己的事业,创立了自己的公司,身价渐渐上达了好几千万,也小有名气。男孩的运气真好,真的,遇上一个如此爱他的人,一直为他付出的人。也终于,他们终于在一起了,真正地生活在一起了。学习的完成了学业,开公司的也经常在家,就这样,他们买了套房,生活在了一起。
可是好景不长,父母的逼迫呵生活压力让那个男孩得了抑郁症。另一个男孩看他这样太可怜,就提出去国外代孕两个孩子回来,他的心情可能会好些。但是真的,当两个混血宝宝初生之后,他的抑郁症也真的不算什么的。
一家人,四口,简简单单的生活,过了三年。他们认为爱情是上帝给予他们最好的东西,能够强大到冲破伦理的束缚,刺破道德和传统的制约,这是伟大的,这是无限的,就好像两个圈圈套在一起,无限地循环。
可是,好景不长。男孩的另一半终于在前两年因为绝症去世。虽然不在了,但是他残留的香气永远停留在男孩的记忆里。”
这个故事有点伤感,可是我并没有哭。我知道这是陆岩的故事,那个生存的男孩就是他,去巴黎上博士的是他,以前受欺凌的也是他。
我不知道这个圈子里面是什么情况,能够有真爱的人是非常少的,能真正想过日子的也在少数。我听阿涛说,这个圈子很乱,很多人对未来不抱希望,仅仅是找个人释放身体上的压力而已,而根本不相信爱情。但是陆岩的故事,和阿涛的故事是令人感动的,他们的故事是这和圈子里难有的珍贵。
不过,那么痴情那么认真的人,为什么都要失去自己最珍惜的东西?老天真的是造化弄人。
我恨命运,因此我想冲破命运。我知道这个世界待我不友好,我这样走下去会很困难。但是我就是要走这条路,我就是要做自己,因为别人都有人做了。
听完他的故事,我不想哭,有些人想哭,也有些人跟我一样不想哭。我希望我能做一个冷漠的人,在这个世界唯有冷漠,才能被世界接受,才能更容易融入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的批评家,他们的言语太过于苛刻。但似乎他们都是跟风而走。就好像你讨厌同性恋,厌恶同性恋,我也跟着厌恶和讨厌一样。如果你不厌恶也不讨厌,不跟着大众潮流,你就会受到排挤,甚至被扣上“同性恋”的帽子。
有些人,如果你给了他面具,他就会敢说出真相。
这些人,都是懦夫。
“Esson,你的听写做得怎样?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我开始震惊,想到了那意想不到的答案。这个答案就好像一只蚂蚁的嘴,在我身上蛰一口,便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毛骨悚然。
我声音细腻地说:“老师,对不起,我……我有几个词听不懂。”
“没关系。”陆岩笑着说,“那么我问你,你的感受是否和我的一样?”
“我……我要是说不害怕,那自然是假的。”
下面好像听懂了一切,豁然顿悟,就好像早已被烧得滚烫的锅,突然加入少许水,锅里便变得聒噪而不安分了起来━━下面的人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陆岩真恶心。”
“没想到他也是唉。”
“有什么恶心的?不惹我就行。”
“不过不得不说,他的确挺惨的,感同身受吧,人家也是人,凭啥恶心人家。”
“对啊,你恶心人家,说明你无知。人家好歹是个博士,比你优秀,一个同志都比你优秀,你还恶心人家,你活在这个世上还有啥意义?对了,人家一个人把俩孩子拉扯大,容易么?上次我看到他带着两个洋宝宝,我觉得挺亲切的。”
“杜航,以后别在宿舍脱衣服哦,至少不要脱裤子,哈哈哈……”
“够了!”杜航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转过身,发下杜航直直站起。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目光炯炯,一声奔若雷霆,使得四周安静了下来。
“以后谁要是敢骂郑爱森,那就是跟我杜航过不去!他是同性恋怎么了?老子不在乎!老子乐意跟他称兄道弟!谁要是惹他,我不介意打他一顿。”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样,让我成为大众的焦点。但是杜航的做法令我感动。他为何接受我了?这个过程他一定想了很久。
陆岩开始鼓掌,下边也不失礼貌地跟着开始了鼓掌。
━━
我把发生的一切都说给了阿涛听。我第一次想哭,而且还哭出了声。其实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并不强大,我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可以保护我。
从始至终,只有阿涛能给我安全感。他就好像一棵参天大树,张开枝叶,受着日光暴晒,无私地给了我拥抱,让我免受巨日的毒蚀。
从林森死后,我第一次在他怀中哭得那么厉害。
“这就对了。”阿涛拍着我的背,“有的时候他跟你一样,太独立了,我想给他什么,他都好像自己都能办到,让我没有安全感。因为我想要保护他,而他好像表现得并不需要我,让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我多么希望你和他能弱小一点,让我好好地保护你们。”
屋内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就好像心跳的旋律一般契合。阿涛养的乌龟又爬了上来,最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五头立马缩了回去。玻璃窗上的霜雾让我看不清外边的世界,好像一切都是灰色的。阴暗的客厅安静无声,细腻的灰尘摩擦的声音好像都能肉耳听见。
“阿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