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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Part 1:儿时(中)(1 / 2)


来到长沙的边界,我第一次闻到了幸福的气息,在那里,我开始爱戴着生活,尊敬着生命。

我们过着很普通的日子。但不普通的是,我有两个爸爸而已。但那又怎样?他们能给我爱,就够了。

我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但我会偷偷地乐。看见他们开心,我也便如点露的花一般恣意绽放。

他很懒,而阿涛很勤快。他很倔,嘴上不饶人,总是数落阿涛,阿涛则总是笑笑,乖乖受训。他们最快乐的时光是在厨房里,阿涛炒着菜,他剥着蒜唱着歌,美妙的歌声传到我耳朵里,能让正在做算术题的我静耳倾听。阿涛给他所有,他毫不客气腆颜无耻地收下。

有一天我从门缝里看见他拿着一叠钱放在桌上,翘着二郎腿一张一张数着。我张大了嘴,因为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看起来好像有十多万。

“涛哥,咱们让林凯上最好的初中吧?我找到一家贵族学校。”

阿涛正在看电视,听到他说话便扭头看他,笑道:“依你。”

“咱们的空调该换了,冰箱也该换了。把该买的都买了,再给生活留点盈余,剩下的钱就拿去投资吧。”

他数钱数累了,便坐在沙发上,躺在了阿涛的怀里。阿涛微笑着在他额头上吻了一口,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阿涛,我发誓要给林凯最好的。”

“他在慢慢改变,你看见了吗?”阿涛问。

“我一生造了太多的孽。”他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我知道我会下地狱,我也知道来世我是做畜生的,但我愿意用来世的幸福换取现在的幸福,哪怕很短暂,至少我现在是幸福的。”

阿涛没说话,再次亲了亲他。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家庭的味道,无论林凯怎么想,他终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苦衷吧。”

“所以我们要珍惜当下。”阿涛说,“下辈子做牛做马,我陪你。阎王爷叫人拿鞭子抽你打你,我会护着你,替你挨鞭子,你要在我怀里,直到我死了,都不要离开我的怀抱。”

“对,你死了,都要替我挨鞭子。”

说着,他吻住了阿涛。

他说:“我爱你。”

阿涛说:“我依你。”

似乎他对“我依你”三字很满意,也似乎这三字比“我爱你”三个字更高一个境界,所以他甜蜜地笑了。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同性恋接吻,而看他正陶醉的样子似乎这种感觉很美妙。他眼角流下一滴泪光,晶莹剔透,似挂在眼角的水晶。

我的泪水早已湿了全脸。

我离开湘潭的第十天,就得知了奶奶去世的消息。那天,他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一声不吭,阿涛在门外等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我放学回来时,我惊讶地发现他出来了。他手里拿着香,用打火机点燃,他的面目漫漶在袅袅长烟里,遮蔽了那哭得臃肿的双眼。

“林凯,回来了?来,给奶奶烧柱香。”

他招呼着我,我来到他身边跪下,跟着他的动作上了香。

我知道他在哭,可是他不敢在我面前哭,所以他刻意将头偏向外面,不让我看到他目中尘封已久忽然喷涌而出的泪花。

而我也跟他一样,将脸转向窗户的方向,落下了无声的泪珠。

“林凯,人的一生最值得学习的东西,就是分离。以后要是有人与你分离,你要选择接受。”

我不懂得这句话什么意思,看着他很久。

“你以后就会懂了。”

后面的日子很平静。我度过了一个安静的暑假。日子照旧,他俩时不时斗斗嘴,也时不时带我去长沙市中心玩。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高楼,也尝到了小时候从未吃过的美食。我很幸福,也很感激,在那里,我终于学到了一门新的“技能”━━微笑。

九月初,又要开学了,他给我穿上校服,掸去了我身上的灰尘,对我说:“林凯,你胖了。”

我的成绩一直都是班级前三,他尤为骄傲。在学校的日子也甚是平凡,毫无风波。我爱上了这里,我爱上了这里的一切,我爱上了他们的爱情,我爱上了这种浓浓的幸福。

也许我会遇见一个叫“花肘子”的男孩。其实那年我还不知道他的这个别名,这也是我多年以后才知道的。多年之后我知道他叫顾平川,他就像沙砾一般,触肤滑爽,让我愉悦。但时而他钻进我的心肺,虽然渺小,但却在我心肺中打磨,割裂得我痛不欲生。

那年,我给他起了个别名━━雪地里的男孩。

那是在冬天。2008年初南方暴雪,很多地方都停电了,电线被压断,很多高傲得张开枝叶枝繁叶茂的大树也难逃被折断的命运。

那天,我对外边的雪出奇地好奇,一个人出去玩了。我堆了三个雪人,两大一小:左边那看起来高大一点的,是阿涛,右边那瘦小一点的,是林森,中间那一堆矮小的,自然是我。我在雪地里玩了很久,后来我听见阿涛在唤我回去吃午饭,我才起了身。

四面银装素裹,整个世界是单调的白。此时日中则昃,白色与白色交织,天空与雪白竟浑然一体,近在咫尺地静静融合。

我加快了脚步朝家里跑去,跑到一个小巷口时,我忽然停了下来。

“把东西还给老子,不然打断你的蛤蟆腿!”

“对!偷老子两百块钱,活够了吧你!”

“哪来的短命鬼,皮拗欠掐?你几个过来,给我往死里打!”

“装进猪笼子吧,沉湖!奶奶个胸的,偷我传家宝,那是我爹留给老娘的!”

一群人蜂拥上去,朝着中间那羸弱不见身影的身躯你踢我打,用上了棒槌也用上了锄头把,总之能用到的都用到了。

怨恨,愤怒,暴力。

在我眼前上演。

而那个人,就好像林森一样,面对暴力始终不做声。

我连忙跑过去,举起手机叫道:“我报警了!”

几个中年人停了下来,似乎他们根本不惧怕,拍拍手大大方方朝我走来。我心跳加速,对着手机喊道:“警察叔叔,杀人啦杀人啦!”

那几个人以为我来真的,面面相觑好几秒,之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那个男孩睡在雪地里,就好像死了一样。我慢慢走近,他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滴滴血色为雪地染上了点点嫣红,就好像梅花般开得娇艳。我以为这是个死人,我也因此而捉急了,想要喊救命。

忽然他动了,艰难地在雪地里翻了个身。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黝黑的脸。他看起来比我大两岁,嫣红的双唇上方开始长不太浓密的毛。他一双眼睛好像一对琥珀一般,成为全白雪地里最为显眼的部分。

“你没事吧?”我轻轻问他。

他艰难地站起身。我准备去扶他,他却一把撒开我的手。我的手停在半空中僵硬若霜冻的雕塑,看着穿着单薄全身脏兮兮的他,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开始打量着我,眼神很奇怪,让我浑身不自在,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里似燃烧着火光,又似冰冻着霜雪,让我一阵寒一阵热。

他忽然向我冲来,仅短暂一秒,他便飞快从我身边擦过。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跑远了。而我手里的手机,也不见了!

那是阿涛给我买的诺基亚,花了一千多。林森一直舍不得,这个爱钱要命的跟阿涛吵了一架。要是他知道我把手机丢了,恐怕又得说我了。

回到家里,我跟阿涛说我的手机丢了。他盛饭的姿势稍稍僵持了一下,但还是对我笑了笑,摸摸我的头说道:“没事,再买。”

当晚,林森的声音穿破云层,怒火似要将外边的冰雪融化。

“你不是有手机吗?!为什么要拿阿凯的手机?!拿了他的手机怎么没个心眼?!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脑袋丢了?!”

然而阿涛却笑笑,不生气,说:“我手机没电了。”

我记得那天我是跟阿涛睡的,林森压根不要他进他们的卧室。阿涛的怀抱似乎比他的更暖和,尤其在这寒冷的漫长冬日,我贪婪地往他怀里钻。他的怀抱更温柔,身上的香气也淡淡的。

不过,他爱打呼噜。

阿涛真的很好,这是我跟他的秘密,这个秘密让我愧疚了好久,我曾对阿涛说了对不起,然而他却笑着说:“没事,等我老了,你来保护我。”

肯定的,肯定会!

三天之后我发现我的雪人被人踩扁了,我花了好长时间将其重新塑造。我就好像初出茅庐的建筑家一般,欣赏着自己奇奇怪怪的作品。我有些苦恼,但我知道有个流派叫抽象派,我便不再审理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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