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扭过头,对薛氏说:“只能呆一刻钟,注意着些。”
薛氏连声道谢。为了儿子,她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连一名小小的狱卒也愿意赔上笑脸来讨好。
宝钗头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忍不住悄悄地四下打量了一眼。
这里没有开窗,仅在通道的入口不远处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气味污浊,如同积年没有处理过的垃圾堆,让人闻之欲呕。
隔壁几间牢房里应该也关着人,不知是不是被重刑给打垮了,还是被这阴暗的环境给磨灭了心性,就连有人进来探监也引不起他们的兴趣,如同死了一般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
当然了,如果他们要躁动的话,守在通道口的两名狱卒可不是吃干饭的。
香菱早已情不自禁地扑到了牢门上,急切地朝里张望,嘴里连声呼唤着:“少爷?少爷?”
薛氏弯腰送走狱卒,也加入呼唤的行列里,倒显得落后一步的宝钗有些无动于衷了。
薛蟠所住的这一间位置很差,离灯最远,里面黑黢黢的,让人一时看不清楚。过了一会儿,刚进来的三人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的光线,这才看清里面的稻草堆上正趴着一个人。
慢慢地,那个人动了,同时带来一阵唏哩哗啦的铁链响声。
“儿啊,娘来看你了,你快过来让娘看看!”薛氏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语声悲切。
“少爷,少爷!”香菱也跟着哭了。
宝钗静静地旁观着,实在没办法融入她们的这种情感,引不起共鸣。
薛蟠差点以为是自己平日里想太多,以至于产生了幻听。他行动迟缓,不确定地看着外面。
原先每隔半个月,家里就会派人来看望他,给他带衣服食物并银两,以供他在牢里活得更舒坦些。
到了日子,却不见人来,他又气又怒,日日破口大骂,狱卒耐着性子等了几日,不仅没等来薛家人的孝敬,反倒听说宁荣两府已经被抄了家,顿时不再把薛蟠当人看。
他们立刻将薛蟠从宽敞明亮又靠近通风处的上等房,换到这间阴暗潮湿的下等房,语气也不再和善,动辄喝斥打骂,还将抄家的事情拿出来奚落取笑他。
起初薛蟠是不信的,苦等家人不至后,他渐渐地便也信了。
住着最差的牢房,吃着最糟糕的饭食,狱卒也不再另眼相看,他周身的戾气与暴躁早就散光了,只剩下无尽的惊慌与恐惧。
他害怕被亲人抛弃,也担忧母亲和妹妹在外边也不知如何了。
“娘,我的亲娘啊……”薛蟠看清外面的人,立刻号啕大哭起来,拖着手链脚链扑到门边。
“娘,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儿啊,娘也想你……”
“少爷,少爷……”
薛蟠、薛氏以及香菱,这三人抱着哭成了一团。
宝钗站在后面,借着微弱的光亮仔细打量这个便宜哥哥,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肥头大耳的一张脸,相反,如果忽略掉他脸上的脏污的话,薛蟠也能勉强称一句长相端正。
宝钗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脸,再想想薛氏的面容,以这一家子的基因,薛蟠再丑能丑到哪里去?
兴许,只是他之前生活太富足了,又过于无忧无虑,所以才吃得痴肥了而已。每一个胖子都是潜力股,这话在薛蟠身上得到了强有力的验证。
“我的儿,你受苦了。”薛氏痛哭不已,伸手抚摸薛蟠的脸,心疼得如同被剜肉了一般,“竟然瘦成了这样!”
“……”宝钗抽抽嘴角,其实薛蟠现在的体型刚刚好,目测个头一米七五,体重一百四十斤,也属于正常人范畴,怎么被薛氏这么一说,仿佛他瘦得就要被风吹跑了呢?
“娘,我不苦。”薛蟠抹了一把泪,万分悔恨,“如果将来有机会还能出去,我一定好好孝顺你,再也不做从前那些糊涂事了。”
前后将近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薛蟠过得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一向高高在上的他,从来没为银钱而发过愁,哪怕进了牢房也如同度假似的,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就连凶神恶煞的狱卒们也跑前跑后,尽心尽力地伺候他。
突然之间,见钱眼开的狱卒们就变了脸,不仅抢光他的吃喝,就连身上的绸缎衣裳也被他们扒了拿出去换钱。
前后两张脸,薛蟠冷静下来,终于肯用他那黄豆般大的脑子思考了。
这才恍然惊觉,离了亲人的庇护,自己竟一事无成,还连累得娘把家里的钱财都使光了,也不知娘和妹妹在外头怎么生活呢。
他既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一个好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薛蟠:我瘦下来了很帅的,你们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