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放着好几个窄口圆肚的黑瓷坛子,从那清冽且辣人的酒香来看,藏着的似乎都是烈酒。而不远处,还有一个罩着藤织扁框的大水缸,里头“哗啦”作响。
黑衣少年数了数地上的酒坛,拿起一个大网兜,把水缸里的东西全部捞了出来,又仔细数了数。
司小虬突然瞪圆双眼——
在水缸里哗啦作响的,竟然是一群水蛇!
被兜起来的大多水蛇都是棕鳞黑腹,颜色颇深,以至于司小虬一眼就看到了一条银白色的水蛇——他在扭动时,鳞片会反射蓝绿色的光泽——毫无由来的,司小虬觉得自己大脑深处抽痛了一下。
一阵毫无由来的慌乱击中了他的内心。
他好像在那一瞬间,与这条白色小蛇共了情。
黑衣少年显然也注意到了那条长相与众不同的小蛇,他拿起一枚竹夹,单独把那条小蛇夹了出来。
小白蛇在空中惊恐地扭来扭去,张牙舞爪地吐出一根猩红杏子:“嘶——!”
“凶我?”黑衣少年蓦得笑了,拿指尖轻轻一敲小白蛇的脑袋,“我只有十个酒坛,但一共有十一条蛇,我看这些黑不溜秋的蛇里就属你最好看,放你一条生路吧!”
小白蛇一歪脑袋:“嘤?!”
那个名叫“阿九”的少年又拿起一根木棍,递到小蛇身前,小白蛇乖巧地缠了上去。就这样,男孩拿着蛇,走上台阶,出了地窖,随手把蛇往草丛里一甩,叮嘱道:“逃远点,别再被我师父抓到啦!”
小白蛇重获自由,对男孩甩甩尾巴,欢天喜地游走了。
司小虬也跟着欢喜了起来。可很快,他听那“簌簌”声竟然是往山上去的,忍不住再次痛心疾首:“喂喂喂,你跑错方向了啊!”
当然,幻境里的小白蛇并听不到它的声音,只是一路拼命游到了山顶,随后“扑腾”一声跳进了山顶一口寒潭之中。随着海拔变高,山间愈发冷了,这寒潭四周冰雪未化,池面上随着少许浮冰。池边还有一颗矮而宽的松树,长长的“手臂”好像要去捞那天上的月亮,枝丫上挂满了亮晶晶的冰花。
寒潭正中,插着一把被锁链缠绕着的石质巨剑。剑身直直插入寒潭,深不见底,司小虬只能看到剑身上刻着“司剑”二字,下面似乎还有更多的锁链,看不清楚了。
不过,那巨剑前的一片浮冰上,蹲着一只冒着荧光的小蟾蜍。蟾蜍似乎是睡着了,静静蹲着,周身泛着珍珠白柔光,看着就灵气充沛,十分美味。
司小虬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如果不是在幻境里,看到这么好吃的蟾蜍,他一定是走不动路的!
很巧,小白蛇也有点走不动路了。
只见那小蛇好奇地游到了玉蟾身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张大了嘴。别看白蛇个头很小,但那嘴巴一张开,简直可以吞下成年人两个拳头。就这样,小白蛇猛地从池里跃起,“啊呜”一口,吞下了那只散发着荧光的蟾蜍,随后扭了扭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
就在那一瞬间,天地间突然风起云涌,松树吱呀“沙沙”而动。原本月明星朗的天幕突然失去了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黑灰相间的巨大旋涡。
小白蛇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只听头顶“轰”的一声,一只青紫色的利爪划开天幕,一条树木粗的雷电直击池中,随后一条直接打在了小白蛇身上!
司小虬一对瞳孔在那紫气逼人的光亮中缩成了针眼大小。
天劫来得毫无征兆!
第一道紫霄劫雷,小白蛇长出了四只尖尖的爪子。
第二道紫霄劫雷,小白蛇尖尖的倒三角脑袋变成了牛耳马面。
第三道紫霄劫雷,小白蛇光秃秃的头顶冒出了一对小指甲盖大小的小角……
司小虬:“……”
这奇怪的龙蛇混合物为什么看着如此眼熟。
这不会就是他自己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
那三道劫雷在他眼底烫下的印记尚未消除,司小虬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场景突然变幻,等他再睁开眼,自己已然位于一座巨大的石壁前。
那石壁前有一方平台,平台后边是万丈深渊,劲风呼啸。
平台上跪着一个少年,披头散发,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他身后渗出几道血痕,像是刚被人拿鞭子给抽了。司小虬很快便认出,这就是之前放生了小白蛇,名为“阿九”的少年。
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声当空暴起:“让你看一个小池子你都看不好,灵珠被盗,凶剑再次暴动——给我跪三天三夜,不许吃饭,好好反思!”
男孩仰起头,眸中闪过一丝尖锐的愤怒,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认罚。
司小虬忍不住“嘶”了一声,心说这九章阁不管是在幻境里,还是在幻境外,惩罚制度竟然都如此凶残。
阿九在石壁前跪了很久,眼看着太阳从天空正中,滑落到了西方,阿九双手撑地,松缓了片刻跪麻了的双腿,转身爬到平台边缘。少年往山下万丈一探头。山风吹过他侧脸清隽的线条,黑发一半被风吹得高高扬起,一半滑落肩头。
司小虬看着他,心口不知怎么的一抽。大约是那个少年的眼神,带着一种无奈到疲惫的悲伤,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觉得少年打算就这样跳下去。
就在这时,只听石壁一侧传来了些许“沙沙”声。幻境的视角变换,只见一只长着大耳朵、却没有顶角的蛇……龙混合物从石壁外悄悄探出脑袋。小白蛇可怜巴巴地一眨眼,放下一个装满清水的小竹筒,然后“嗖”的一下跑了。
阿九茫然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揉了揉眼睛,捡起竹筒一看,发现里面还飘着几颗刚开花的小石斛。
少年好奇地往石壁外侧一看,却什么都没发现。他干裂的唇角微微一动,阿九仰头将竹筒里的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