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整个东宫的殿宇都沐浴在余晖的晚霞中,宫女和太监们都忙着自己差事,晚风徐徐拂来,带着初秋特有的花木的幽香,这种心旷神怡是南苑特有的。一抹殷红的阳光照在殿宇的琉璃翼檐上,还未黑透的天空湛蓝湛蓝的,西面的浮云在那斜阳的辉映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嫣红。
墨婉由小太监引着直进了五层院,到了配殿,皇帝并未在,她只得在殿内候着。
待到夜色微沉,才听见击掌之声,随后便瞧见不远处甬道上两排宫灯缓缓而来,不多时皇帝便下了肩舆,进了正堂,墨婉忙起身迎驾,道:“臣妾给万岁爷请安。”
皇帝略抬了手,说了声:“起了吧。”
她未曾抬头,便闻见那熟悉的龙涎香中夹杂着馥郁的幽幽酒香,皇帝平日甚少饮酒,今日却身携酒香,让她禁眉头一皱。
皇帝见她只穿了件极普通的藕色撒花长褂,颈上的赤金璎珞下面缀着嫣红溜圆的珊瑚珠,那长褂本是洋缎裁制,极光滑,直把那珊瑚珠子的朱色影子也照在了那缎面上,她此时正抬眼瞧着自己,那眼睛光华流转,似那午后阳光下的饮鹿池,清澈而灵动,直叫他觉得自己仿佛是错怪了她,不禁微微愣了片刻。
墨婉起身,一笑道:“今儿什么事儿让万岁爷这样高兴?”
皇帝反问:“你怎知朕今儿高兴?”
墨婉上前扶了皇帝的手臂道:“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万岁爷今儿是一身的美酒郁香,自然是饮了酒,便是有高兴的事儿了。”说完便仰头瞧着皇帝,只见他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睛里似有些许的犹豫,却一瞬即逝,只笑说:“把酒当歌,天下归心,便是朕的乐事。”
天下归心?三藩平了?墨婉瞪着惊奇的目光看着皇帝。努力的回想啊回想,三藩打完了?虽身在后宫,不闻朝事,也不至于八年抗战,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吧?再度疑惑的瞧着皇帝。
这事儿整的,墨婉对自己的历史常识都不自信了。
忽然又想到一个她很确定的问题,废太子他亲娘死期的问题,受当年四四和八八的影响,她身边朋友们简直把老康的家底反了个底朝天,所以她对康熙前期的历史虽然不太熟悉,但是对于废太子他娘是啥时候死的这个事情,简直是比阎王爷还清楚,不就是因为他娘死了,康熙才立他当的太子吗?如今皇后在活着,肚子里那倒霉催的太子还没来到人世,所以三藩应该还没开打呢吧?
墨婉暗自白了康熙一眼,三藩还没平呢,就说天下归心?
再看皇帝正看着自己,墨婉调整了一下刚才多变的表情,笑着说:“那就,恭喜皇上。”
皇帝道:“三藩具撤,如此喜事,自当恭喜朕,不如你陪朕饮上几杯。”
听他这样一说,才恍悟,原来他说天下归心,是以为吴三桂不会造反啊?这可不好了,到时候让人打个措手不及,然后原配老婆再死翘翘,就算这仗最后打赢了,过程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墨婉决定先给他打个预防针。
想到这里,她粲然笑道:“墨婉本不会饮酒,不过既然要恭喜万岁爷,今儿就来个一醉方休。”
陈年楠木的桌案上有宫女摆上了碧玉兽耳双环酒壶,皇帝正坐,墨婉则坐在下手边。
自有宫女为二人斟了酒,墨婉举杯道:“这第一杯,便是恭喜皇上,三藩具撤,天下归心。”说完便一饮而尽,只觉得从咽喉到肺腑一阵火辣,掩嘴咳了几声才喘过气来。
她放下酒杯,见皇帝并未动杯,只瞧着她,那一双极黑的眸子仿佛古潭般深不见底。
墨婉便皱眉看着皇帝道:“万岁爷耍赖。”
皇帝一滞,道:“如何说朕耍赖?”
墨婉道:“万岁爷邀我来喝酒,只瞧着我喝,自己却不动酒杯,不是耍赖是什么?”
皇帝一笑,道:“你倒责罚到朕头上来了,好,朕便赔你一杯。”说着便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见皇帝喝完一杯,便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上座,说:“既然万岁爷都说了刚才的一杯算是责罚,便是不作数的,还要再饮一杯,才算抵过墨婉刚才的那一杯。”
皇帝笑着摇头,道:“即使如此,朕便再饮一杯。”
墨婉这才笑了,说:“这才对嘛。”想了想又道:“三藩皆撤,着实是喜事,可三位藩王久镇边疆,如今若举家迁移,想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皇帝听她这样说,只瞧着翠玉雕花的酒杯,问道:“有何不易?”
墨婉听他这样问,便道:“墨婉也不过是胡乱猜想,若是他们不愿迁徙,万岁爷又当如何?”
皇帝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玉杯,轻笑道:“依你看,朕当如何?”
墨婉道:“墨婉哪里知道万岁爷该如何,只想着没有一万总有万一,皇上当有所防范才是。”
皇帝转头看向墨婉,那眼神深邃犀利,将手中的酒杯缓缓放在桌案上,忽而一笑说:“三位藩王乃是大清的忠烈之臣,朕有何可防?”
眼见着皇帝表情略显清冷,墨婉嘴角一抽,心想:还真是死心眼,认准了三藩不会反?
不行,再点化一下,就算自己积德行善了,清了清嗓子,墨婉一笑,道:“我只是觉得,防患于未然,凡是还是做点准备的好。”
皇帝直直的瞧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叫她觉得再这样被看下去,连自己是穿越而来的这事儿都会被他发现了似得,便别过头去,只说:“墨婉不懂这些,只是随口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