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闻言也笑,神情温柔,“冬夜寒,元衡归来不易。”
继而注意到荀忻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将军亲自相迎?”
荀忻褪去鞋,着袜走入室内,脱下大氅,“曹公折节下士,不愧明主。”
荀彧坐回了案前,左手执竹简,右手悬腕,继续写些什么。
“公达来信。”
正在舆洗的荀忻从水声中抬头,“公达到任否?”
问完他觉得自己说了句蠢话,都一两年了,蜀郡再怎么远,走也走到了。
然而荀彧却摇了摇头,“道路断绝,不能至矣。”
“公达滞留于荆州。”
荀忻沉默地用布巾擦了把脸,这就是为什么荀公达有争霸之心,最终却做了曹操谋士的原因?
他默默为公达掬一把同情泪,时也命也,第一步没能走出,公达太难了。
“荆州安定,宜居之地。”荀忻望着荀彧执笔垂眸的沉静侧颜,“兄长欲邀公达至鄄城?”
一心二用对荀文若而言是常事,他笔下不停,回答道,“收复兖州过后,再邀公达至此。”
荀忻点点头,现在曹老板只剩三城,的确不太好招揽人才。
……
黑暗中,荀忻睁眼,眼前是一望无际的一条长河,河水浑浊,血色浮沉,他走到河岸旁,河水中陡然伸出一只手,继而冒出无数只手,挣扎着从水中向上爬。
荀忻心有所感,这是阳平一战中死去的吕军士卒。再望过去,水中残缺的躯体大多身上插着箭矢,僵硬的脸上浮现诡异的狞笑,黑洞洞的眼珠齐齐注视着他。
虽然已经明白是梦,荀忻还是情不自禁退了几步,脚下被禁锢,他缓缓低头,一只惨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伏在地上的恶鬼长发杂乱,徐徐抬头……
重物坠地之声响起,荀彧被惊醒,适应了黑暗后,望向荀忻所睡的床榻,榻上空空如也。
“元衡?”荀彧掀被而起,走到书案旁点起铜牛缸灯,橘黄色灯光下,只见他弟弟荀元衡拥着被子,从地上站起。
两人面面相觑,荀忻尴尬到无地自容,做噩梦滚下床这种十岁之前的黑历史怎么还会上演?
他叹口气,在床沿垂足而坐,“兄长,我为救人,而杀更多人,此为恶否?”
荀彧披衣走过来,坐到荀忻身旁,按着郎君的肩膀,“战阵之上,敌我之间,本就欲一决生死,我不戮人,人即戮我,岂有善恶之分?”
他低低咳了一声,“元衡知刘伯安否?”
“幽州牧刘虞?”荀忻将薄被抖开,披在兄长背上,“知矣。”
荀彧为弟弟的殷勤服侍失笑,很快恢复正容道,“去岁冬时,刘虞与公孙瓒渐失和,合兵十万人欲讨公孙。”
荀忻想起这件事,隐约明白兄长想说什么,他望着青年,只听其道,“刘伯安素来爱民,战前诫令部众。”
荀彧念道,“无伤余人,杀一伯珪耳。”公孙瓒表字伯珪。
“刘伯安爱民庐舍,不忍毁弃,而公孙伯珪招募锐士数百,纵火焚之,虞乃大败。”
荀忻听完暗叹,刘虞仁厚,到了单纯迂腐的地步。兴兵只想杀一人,攻城不毁民房,未免太过天真。
这种命令无疑让麾下将士束手束脚,打仗不敢拼命,生生磨灭士气,岂有不败之理?
即使他拥兵十万,以宗室之贵,州牧之尊,还是败于公孙瓒数百锐士冲锋之下。
荀彧望着眼前剑眉明眸的年轻人,温声叹道,“刘伯安,不可谓不仁矣。”
“仁德过甚,至于身死族灭,堪以为诫。”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1],不可不慎。”他循循教诲道,“慈不掌兵,将者,为民司命也。”
“司命”是掌管人命运的神明。
这句话是孙子的观点,认为将帅是能掌管千万百姓性命的人,“为民司命”。
“弟当以仁律己,而不可拘于仁。”
“杀敌守民,纵敌戮民,孰善孰恶?”
荀忻低头,“弟知矣。”
十二月,徐州牧陶谦病笃,客居徐州的刘备在麋竺、陈登、孔融为代表,富户、世族、名士三方的支持下,担任徐州牧。
鄄城接到情报,以幕僚身份坐在议事厅中的荀忻望向曹操,他观察曹老板的表情,得出结论。
显而易见,老曹酸了。
作者有话要说:[1]《孙子兵法》开篇。
昨晚:还剩一千字,明早写(关电脑)。
今早:(开手机8:50)!我的闹铃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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