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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好可爱啊(捉虫)(1 / 2)


逐星没有想到,她重聚灵体,再一次从画中世界挣脱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一切都已经完全变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样子。

一千年后的世界,好像多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停在清晨时分的雨,在午时再一次来临。

雨滴打在廊下的池塘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响声。

逐星坐在廊前的栏杆边,伸着手去接从檐上淌下来的雨水。

在炎热的夏季,在此刻唯一清凉的雨水里,淅淅沥沥的声音掩盖了所有的蝉鸣,也将阳光炙热的温度收敛。

院子里雾色湿润又朦胧,天空阴沉半透光。

这好像,和千年前在卞州时的那个院子,没有什么区别。

那里,也有这样的一棵老槐,也有廊外凝碧般的芭蕉叶。

逐星好想念以前在卞州的生活,那是她才拥有灵识时,第一眼看见的一方小世界。

红尘千万丈,唯有卞州,是她开始学着去成为一个人时,最开始的地方。

那里也同样,是慕攸最留恋的地方。

曾经那些再痛苦的记忆,也没有办法阻挡她和他对于某些过去的怀念。

逐星把下巴抵在栏杆上,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湿润气息,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思绪飘忽。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踩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轻缓。

逐星下意识地回头。

阴雨朦胧,雾色渲染,回廊里都积聚着浅薄的水气。

而他就站在她的身后,雪白的衬衫外,搭着一件黑色的开衫,有些禅意的元素,衣襟处垂下两缕流苏,又好像是千年前魏朝外衫的款式。

他的头发也不再是逐星记忆里深刻的,总用金冠玉带束缚着的长发,而是极短的短发。

额前的碎发稍稍遮住了他的前额,又仍隐约可见他浓淡适中的双眉。

金丝镶边的眼镜后,他的一双眼睛,瞳色深邃,神情好像永远是疏淡的。

他的容貌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却又比她记忆里千年前亲眼见他被锁进地宫的棺椁之前的模样,要多了几分岁月沉淀过的沉稳。

沉睡了一千年,他的容颜与身体,就定格在了他陷入昏睡之前的那一刻。

“吃糖吗?”

她眼见着他忽然在她的身边坐下来,然后偏头望着她。

他的神情,永远是那样认真又专注。

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这或许就是沉睡了那么久的后遗症,令他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要怎么开口说话,要怎么与人交流。

即便是治疗了好几年,他也仍然很少有什么要说话的欲望,而他一旦开口,就会如同他在做某件事时一样,永远将所有的心思与神情都不自禁地收拢,认真专注于一件事。

逐星眨了眨眼睛,直接张开嘴巴。

慕云殊撕开糖纸,捏起那颗淡绿色的薄荷糖,喂进她的嘴里。

然后他自己往嘴里也塞了一颗。

逐星看见他的一侧脸颊有点鼓,她弯起眼睛,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了一下。

慕云殊猛地被戳了一下脸颊,口腔里的那颗糖直接抵到了齿背,他大睁了一双眼睛,偏头望她,神情是那样茫然又无辜。

逐星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看见他这样一副模样的时候,她咬住了自己嘴里的那颗糖,没忍住,像是一只毛毛虫似的,使劲往他怀里钻。

她太黏人了。

慕云殊抿起唇,睫毛颤了又颤。

但是他到底没有舍得,把她往外推。

好像,

也挺好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忽然小幅度地弯了弯唇角。

“有人来了。”

逐星抱着他的腰,埋在他怀里的时候,耳朵忽然动了动,她抬起头,望着他。

然后,她的周身就开始散发出一种淡金色的光芒。

整个人一下子变得透明了许多。

有人撑着伞走进院子里来,踩着水的声音很清晰,慕云殊回头,就看见了朦胧雨幕里,那是贺姨的身影。

早上她来过一趟,给慕云殊送了早餐。

彼时,逐星正裹在他的被窝里打呵欠,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贺姨也看不见她。

只是在瞧见他微红的鼻尖时,就问了一句,“少爷,你这鼻子是怎么了?”

慕云殊当时浑身一僵,错开贺姨目光的瞬间,就瞧见了窝在他被子里的女孩儿正在那儿捂嘴偷笑。

他盯着她,开口时却是在回贺姨,“……没戴眼镜,撞门框上了。”

他的语气有点闷闷的。

“你的度数又加深了?哎哟,少爷你晚上就不要再画画看书了,你看你现在不戴眼镜连门框都能撞上……”

贺姨当时就开始了一番唠叨。

慕云殊听得心不在焉,因为他的目光一直停在被窝里的那个女孩儿脸上。

她皱起脸,故意扮丑,硬生生挤出了三层下巴来。

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眼眉微扬,笑出声来。

闻到属于中药特有的苦味,慕云殊回过神,直接皱起了眉头。

贺姨已经将伞放在檐下,端着药碗来到他的面前,“少爷,喝药吧。”

逐星这会儿已经从他怀里钻出来,趴在栏杆上,望着他接过药碗,又一脸抗拒的模样。

慕云殊慢吞吞地把嘴里那颗糖咬碎吃掉。

又喝了一口水杯里的水。

他望了望贺姨,又望了望逐星。

贺姨见他往旁边看,也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这时,慕云殊已经闭起眼睛,认命地凑近碗沿,喉结一动再动,迅速地将碗里的药喝光。

“过会儿我会送午餐过来,少爷你还是回房间里去吧,今儿雨大,天凉,可别感冒了。”贺姨收了碗,又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

慕云殊撕开糖纸,将糖果喂进嘴里,应了一声。

贺姨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逐星盯着贺姨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到慕云殊脸上,她忽然问,“你每天都要吃药吗?”

“嗯。”慕云殊轻轻地应。

当逐星从花种世界挣脱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重拾了自己所有缺失的记忆。

包括一千年前遇见他,失去他的种种,也包括她在画中世界里的每一世轮回。

记得他来到《卞州四时图》里,也记得他是那样认真地想要帮她躲过既定的宿命。

记得《燕山图》里的祭神楼,也记得他站在高高的檐上,她手里提着的灯笼,照见的他的侧脸。

她也记得《庐溪初雪图》里,那一抹承载了所有他被封存的记忆的载体,那个一如当年那样纯粹干净的少年,在提着她送给他的灯笼时,他回身对她说:

“逐星,我在等你。”

她更记得,他身上微苦的药香。

逐星不知道,在她被困画中世界的这十年以来,他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情,但此刻,她是这样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他的眉眼轮廓。

她发现,他的脸色很苍白。

身形清瘦,一身病骨。

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翻涌,她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忽然抿紧了嘴唇,用那双圆眼望着他时,她的眼眶开始有点泛红。

“怎么了?”

慕云殊望见她微红的眼眶,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最讨厌苦的味道了……”她咬着嘴唇,半晌才闷闷地说了一句。

慕云殊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嘴唇微弯,“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味道。”

“我在地宫里被锁了千年,地底的寒气已经入骨,”

他忽然抬眼,望向檐外的雨幕,他忽然说,“逐星,只要是还活着,这就已经很好了。”

即便他已经活了一千年,但那些岁月,都是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悄然流逝的。

对于他来说,那些都是他未曾认真经历过的时光。

也没有办法成为他人生里累积的阅历,他也无法体会那种活得太久,阅尽千帆的苍凉感。

或是因为逐星,或许是因为他对这世间还留有几分期待,所以,只要是活着,就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

人间百味,他曾尝遍辛酸,但也并不妨碍他,感受温暖。

逐星像是听懂了他说的话,又好像并没有听懂。

她埋着头想了一会儿,又忽然望向他,“反正云殊,现在的我可厉害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曾经的逐星,只是一只初生的小画灵,她的灵力尚且低微,并不能帮助慕云殊做任何事。

但在他被锁入地宫,当她的灵气散落天涯。

经过千年的沉淀与洗涤,当她再一次重聚灵体的时候,她的灵气居然已达臻境,变得更加纯净浑厚。

现在的逐星,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

“你看你看!”

逐星像是怕他不信,她手指在半空点了点,淡金色的光芒涌出来,好像还带着细碎的铃声。

然后,在她的身后就出现了三四个半透明的,像是蘑菇形状的灵体。

像水母一样在空气里游弋,尾部还时不时放出不明气体。

“都跟你说了好多次了,不要乱放屁。”逐星皱起眉,戳了一下那只脑门儿上有一个发光的月牙形状的小蘑菇。

那只小蘑菇发出唧唧的声音,一下子就躲到了另外三只的后面去。

“……这是什么?”慕云殊呆住了。

他很难形容此刻他眼前看见的这一幕。

在她的身后,有着三四个悬在半空中的,半透明的……蘑菇?

逐星笑起来,像是有点得意,“这些都是我的小弟!我厉害吧?”

……?

小弟?

慕云殊愣住了。

这世间万物,皆有灵。

逐星是画灵,而这些半透明的小蘑菇们,是来自天涯海角,如蒲公英一般四散的小生灵。

它们有幸能够借由逐星分散的灵气来修炼自身,拥有灵识,再随着逐星重聚灵体的时候,陪她一同经历她在画中世界里的每一次轮回,通晓人类的情感。

也幸而是它们,能够在逐星的无数次忘却前尘的轮回里,默默无声地守着她。

“应琥没有死。”

逐星想起了那个阴鸷的老太监,她那张小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看起来竟也有几分凝重,“云殊,我能感觉得到,他还活着。”

慕云殊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世间万物,山川灵气,皆可在他的一笔一画里,找寻到丝丝缕缕的生机气韵。

当年魏明宗自裁前,曾亲自给还曾年少的慕攸灌下了一杯酒。

和着一颗药丸在其中。

当时的慕攸以为,那是毒药。

北魏国破,山河蒙尘,当时还被称作明熹帝的魏明宗,万念俱灰,悔不当初。

慕攸以为,他的老师原是想让他们师徒同行,黄泉路上。

“云殊,这是应卿沅最想得到的东西。”

那时,魏明宗看着那个被烈酒穿喉,正扶着脖颈,猛烈地咳嗽的少年,他忽然说了一句。

那位一向将自己收拾得规整洁净的帝王,那时却发髻散乱,白发丛生。

像是一夕之间,便老了许多岁。

他笑了几声,手握在那黄金所铸的龙头扶手上,摇了摇头,神情苍凉又复杂,“朕怎么会让他如愿……”

那个时候,慕攸还不明白,帝王话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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