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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1 / 2)


长河郡地处大周以北,与燕境接壤,是大周北境的第一道屏障。慕容城若想挥军南下直取中原,长河郡便是他不可越过的第一战场。多年来,北燕发动大大小小战役无数,但此处太守从前是慕瑜手下的人,等于是慕家在守着这座城池,慕容城与慕家交锋从来讨不着好处,是以多年野心一直难遂。

自去年慕瑜交回兵权,朝中势力便一日日走向微妙的局面。不仅是京中各方势力暗中重新洗牌,便连这长河郡这边境之地也难以幸免。先是长河郡太守被软禁,再是慕家的几名直系将领或意外或暗杀相继死去,而后大权彻底旁落。

长河郡几十年来固若金汤的城墙开始从内部分崩离析。

眼见着就要轰然倒塌,这个时候,晋王时照却带着七万大军前来驻守。

慕容城去年一仗败北实则损失惨重,此时长河郡的城墙到底还没有自己倒下,这个时候并不是最好的战机。他原想静观其变,先探一探这位晋王的虚实,不想这时,他却收到一封密信。

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与其等着长河郡的城墙年久风化,不如里应外合,强力摧毁。

这就有了葫芦谷一役。

然后溃败。

然后丢了三座城次,并他自己大半条命。

“北燕御医束手无策,慕容城至今没醒过来,殿下百步穿杨,想那慕容城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长河郡衙署内,探子回报晋王自北燕探回的消息。

时照身着黑衣,金冠束发,端坐上方案后,身姿如松柏清润挺拔。他闻言头也未抬,运笔批复底下将领呈上的文书。

待批完,方淡道:“继续探。”

探子方出,又有人进来报:“殿下,无猜将军回来了。”

时照提笔的手一顿,而后重重放下笔,双眸幽暗:“进。”

不久,无猜风尘仆仆进来。

他先向时照跪拜行礼,而后起身,迅速将京中局势回禀,说起景王最终只是被软禁宫中,脸上颇有不愤之色。

时照对此却并不在意,反是急声追问:“你此行可曾见到秦时月?”

无猜神情微微黯然,垂头道:“见是见到了,只是……”

时照双眸微眯:“只是他不愿归顺本王?”

无猜舌头打了下结。

时照心中明白过来,置于案上的拳头紧紧收拢。

无猜见照忙道:“殿下莫要动怒,想这秦时月年纪轻轻坐上了禁军统领的位子,来之不易,自是要好好珍惜他的荣华富贵。如今虽说陛下有立殿下为储君之心,但这时站位,于他而言到底还是有风险,他想要谨慎多保几年的荣华富贵也是有的。”

时照一言不发,面沉如水。

无猜又劝道:“这秦时月关键时刻能够弃暗投明,向殿下揭发景王通敌卖国的奸计,助殿下建功立业,说明他也是一条活得明明白白的汉子。如今不过是明哲保身,实则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日后殿下登基,秦时月自然也就对殿下俯首称臣。”

时照闭眸,久久未说话,整个人异常的样子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噩耗。

“殿下……”无猜小心翼翼地出声,“可是有何隐忧?”

时照唇角扯出一抹自嘲:“只怕本王登基之日,秦时月便如同今日的镇国公,该告老还乡了。”

无猜震惊:“他这是为何?若不是也有意归顺,这一役他又为何要背叛景王,襄助殿下?”

“背叛?”时照冷笑,“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这个秦时月,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景王的人。既根本不是他的人,又何来背叛?”

“不是景王?”无猜瞪圆双眼,“难道是昱王?”

时照看了无猜一眼,眸色冷冽:“若是昱王,他若知道时景通敌卖国勾结慕容城,早就在宣政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发了。以群臣压力逼迫天子当场下旨要了景王的命。”

无猜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猛然间想到什么,不禁倒吸一口气:“那秦时月岂不是……”

“是啊,秦时月就是时陌的人。”时照淡笑一声,神情清冷而自嘲,“当日秦时月忽然送信给本王,本王便若有所悟,只是自欺欺人不敢相信罢了,这才命你回京试探他。如今看来,他果然是时陌安排在时景身边的人。这样也就能说通,为何去年北燕与西夏联手攻打长河郡,秦时月围魏救赵,却让时陌回了朝。原来这两人早就提前谋划好了,其后一切不过是里应外合。”

无猜震撼莫名,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既惊讶又叹服,及至最后又露出茫然之色:“若秦时月果真是秦王手下的人,那么向殿下送信想来也是得了秦王授意,但问题却是,秦王为何要襄助殿下?他与殿下从前争……他与殿下一直也是竞争的关系,说到底,与昱王、与景王又有什么不同?”

时照抿唇不语,拳头握得更紧。

无猜正眼巴巴等着他解惑,不想时照沉默许久,却是看向他道:“你再回京一趟,替本王寻个人,前来一见。”

无猜:“……啊?”

……

“我早该想到的,自最初你得到葫芦谷的消息便云淡风轻,一点都不担心。我以为你是对时照有信心,其实你是对你自己有信心吧,你早已将消息告诉了他,你知他会应对,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也不必我担心。”

长歌静静看着时陌:“为何不告诉我呢?我还平白生了你一通气呢,可委屈?”

时陌松松环抱着她的腰,以额头轻抵她的,笑道:“怎会委屈?你生气不过一时半晌就自己想通了,如此贴心善解人意,为夫心头不知道多甜。”

长歌噘嘴,似嗔似娇睨了他一眼:“不许甜言蜜语,你还未告诉我,为何不肯提前告诉我?”

“难道你怕我会拦你?”长歌挑眉。

不是没可能啊,瞧瞧方才那些贵女,个个都以为她要为皇位的事和时陌闹,一副睁大了眼睛等看好戏的样子。

“难道你同她们一样,当我贪恋权势?”长歌想想就好气,气得无意识嘟起了嘴。

时陌见她娇俏的脸因为生气微微泛红,一双樱唇微微撅着,一时心旌神驰,往前一凑,便偷了一口香。

正在生气的长歌:“……”

喂,谁要和你秀恩爱啊!

“那难道在你心中,我也同那些浅见的贵女一般,会自以为是地误解你?”时陌含笑反问。

长歌:“……谁要和你耍嘴皮子啊。”

他轻叹一声,忽收拢手臂,将她按在自己胸前,低声道:“我不告诉你,是怕你对我失望。”

“我怎会……”

长歌刚要反驳,便被时陌打断:“但我会。”

“你自小生长在慕家,看着你的父亲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威风凛凛从无败绩,定会以为世间男子皆是如此强大。若是你的夫君最终却败在了时照手上,你纵然不会失望,我却会觉得有愧于你。你原本,当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长歌心中一疼,轻声道:“嫁给你已经是这世间最好的事了,我从不贪心,更不贪恋那个位子。更何况,并非是你败给了时照,而是你主动成全了他。”

时陌修长的手指轻缠起她胸前垂下的一绺青丝:“是啊,若是尽力一战方败,尚有风骨气节犹存,但我如此,却无异于不战而败。我是男子,若与时照这一争终究要败,我自是希望自己的妻子当我是力有不逮而败,而非主动相让,将江山拱手交给时照,不战而败。”

“长歌,我也是要面子的啊。”他似笑非笑道。

长歌:“……”

长歌听他前面的话,心头还颇觉感触,直到他说出最后一句,长歌只觉头顶仿佛有一只乌鸦嘎嘎叫着慢悠悠飞过。

秦王殿下……你真的好意思说你要面子?

您没脸没皮的事做得可还少?

行吧……既然他要让她这样以为,她便信吧。

长歌不说什么,只是抬起头。两人咫尺距离,她毫不费力轻轻往前,便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男人的薄唇略有些清冷,她抱着他的腰,一点一点地描绘亲吻。

马儿此时行至一棵树下,参天的大树枝繁叶茂,微风徐来,吹得满树的树叶发出哗哗声,仿佛羞怯于有情人香艳的一幕,在迫不及待地东躲西窜,非礼勿视。

……

慕瑜是半月后离京的,带着两子一媳,此外身无长物。

坊间早已流言纷纷,长歌有所耳闻,虽大都胡说八道,但有几字却是说到了她心尖上。

——一生戎马,权势滔天,黯然身退。

可不是吗?

她的父兄一生戎马,权势滔天,终也只能黯然身退。

不退又能如何?比起前世结局,能退,已是万幸。

一连晴朗了半月,皆是烈日高照。这一日天上却陡然厚积了云,看不见日头,风自晨起开始吹,呼啦啦的吹了大半日,至午时时分颇有些飞沙走石遮天蔽日。眼见就有一场大雨将要下来,长歌心中暗暗庆幸,今日走不成,可以多留一日也是好的。

没想雨没有下来,乌云反被吹散,午后,天光又亮堂起来。风仍旧吹着,雨却显然下不起来了。

长歌恹恹爬上马去。

她一连学了半月的马,就是为了今日可以骑马去送父兄,这样她就可以陪着他们多走一程、再多走一程,不至于被马车拖住了脚步。

时陌骑马在她身旁,两人再没带别人,赶至国公府。

镇国公府早几日便遣散了下人,这些人多半不愿走,尤其老管家,他是慕家的家生子,一辈子都在慕家,如今一只脚踏进棺材的年纪了,要他离开情何以堪?他求慕瑜让他守在此处,照看慕宅,做不了粗活,每日洒扫还是可以的。

慕瑜终究狠心让他走了。

长歌懂得父亲的无奈。

他与兄长们此行不是离京戍边,还有归来日。他们是辞官回乡,永别帝都。

这宅子,往后都不会再有慕家人回来住了。

若是还留人守着,倒是平白惹那位陛下猜忌。

此时,慕瑜站在门口,负手回望“镇国公府”四字匾额,深邃的眸中映着铁画银钩的四字,便仿佛看尽了自己这一生。

慕云青与暮云岚两兄弟将两道朱漆的大门缓缓拉上,发出厚重粗嘎的吱呀声,最终在一道沉重的合拢声里戛然而止。

两兄弟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声叹息。

步下此生走过无数回的台阶,两人心里皆知,今日是最后一次了,不约而同走得格外缓慢。

慕府门口,所有的动作都仿佛被无限放慢。

终于,慕瑜缓缓收回目光,轻道:“走吧。”

一转身,便见到不远处静立的长歌与时陌。

长歌的目光久久落在半空,看几片枯败的叶子被风吹来,在镇国公府的牌匾前打着旋儿,缓缓吹落在台阶之下。

此情此景,难免让人想起一路走来,镇国公府所有的门庭光鲜,想到从前上门来的那些马车将整条宁安街堵得水泄不通,想到从前镇国公府的热闹繁华。

也就难免想到那十二个字。

——戎马一生,权势滔天,黯然身退。

长歌眼眶一热,她眨了眨眼,收回目光。牵着马儿走向父兄,仰头朝慕瑜扬起一抹笑:“爹爹,我来送您。”

慕瑜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落到她牵着的一匹枣红色小母马上,眼中的深邃浓重刹那间被惊讶取代。

“……你们在和我开玩笑吗?”

却是慕云岚脱口而出,他指了指长歌牵着的马,又看了看时陌。

“你何时学会骑马了?”

“就这几日啊。”长歌一脸的骄傲。

身旁,时陌走来,以他素来波澜不惊的嗓音道:“她说慕家除了她个个能征善战,今日父亲兄嫂离京,定也是潇洒恣肆,若是身后慢吞吞跟着一辆马车,反折损了慕家的风采,特意央着我教她骑马。她说,快马相送,方是慕家退场的姿态。”

时陌话落,长歌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指他往一旁候着的马车看去。

好像……是她想多了。

只见不远处的马车上,容菡含笑,徐徐下车来。

慕云青迎上前去将妻子扶了,返身回来,对长歌笑道:“你大嫂怀了身孕,如今胎尚未坐稳,不宜在马上颠簸。”

他说着,看向长歌,打趣道:“过意不去得很,如今这下,只得牺牲秦王妃的姿态了。”

长歌起初震惊,听慕云青打趣,也不恼,弯眸笑道:“没了姿态,却有后代啊,怎么说咱们都是赚了呢,是不是啊大哥?”

慕云青还未说话,慕瑜低斥道:“胡说些什么,都为人.妻子了,还是如此口没遮拦,让秦王笑话。”

时陌眉头微蹙,长歌忽地返身抱住他一侧的手臂,仰头对慕瑜笑吟吟道:“爹爹你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他如今是我夫君,又不是外人,说什么笑话呢?”

时陌眉头舒展,眼中不觉露出笑意,纵容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慕瑜一窒,方觉说错了话。

但他一对上时陌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便忍不住心生敬畏,完全无法像寻常长辈对晚辈那样随意。

也只有长歌能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在他面前撒娇胡闹。

慕瑜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指使长歌:“我还不知道你,若你能学会骑马你早就学会了,还能等到今日?快去同你嫂嫂坐车。”

长歌被小看,自然不满,被激起了好胜心,拉过时陌便要他作证:“你来同我爹说,我这几日马骑得如何?”

众人见长歌如此信誓旦旦,不觉都安静下来,又期待又有些不敢相信地去看时陌。

只见时陌低眸,凝着长歌仰起的小脸,忽地勾唇一笑。

他原本就生得那般的惊世风华,此时神情郑重地看着一个女子,又忽露出温存笑意,让人只觉仿若初春的第一缕阳光,冰雪初融,云消雨霁。

长歌更是微微烫了脸颊。

却听他开口道:“你倒是骑得不错,只是只知道走不知道停,每每见你在马上我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为了我不被吓死,你还是坐车吧。”

长歌:“……”

混蛋!

千算万算没算到队友关键时刻竟然叛变!

耳旁,慕云岚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惹得长歌瞪完时陌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慕云岚无辜地摊手:“你小时候便是如此,只知道走不知道停,见了有人撞上去……没想到如今都嫁人了还是没有长进,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笑啊。”

长歌:“……”

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长歌上得马车,时陌命人将她的马牵回秦王.府。长歌“诶”了一声,将头探出马车窗外,对时陌道:“我一会儿回来还要骑的啊。”

“你一会儿回来也不骑。”

“那我要怎么回来?”

“自是与我共骑。”时陌坐在马上,隔着车窗看着她,神情自若。

长歌脸颊顿红,低着头缩回了马车里。

一旁容菡以过来人的目光瞧了她一眼,笑得很是心照不宣,见长歌又是脸红又是微恼在那里别扭着,便知道长歌还没领会到时陌的体贴。

忍不住便笑问:“你与秦王殿下婚后,感情可好?”

长歌转头,对上容菡明亮的双眸,心里刹那间就领会到容菡的意思了,顿时双颊更红。

如果问的是房中感情可好的话……那应该是要上天了。

容菡见她模样,心下了然,便伸出手握住她的,笑道:“秦王殿下应是听见我有了身孕,生了警惕,便不敢放任你胡闹了。”

长歌双眸顿时睁了个滚圆,不敢置信地看着容菡:“你是说,我也怀孕了而我自己还不知道?”

说完,长歌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睨了容菡一眼,嗔道:“胡说,我与他成亲还不到一月,哪里有这么快……”

“就是时间短才要谨慎呢。”容菡笑盈盈道,“这个时候摸不出脉来,又不能排除完全不可能,所以才更要小心啊。说不定此时咱们秦王殿下心中还在懊恼呢。”

“懊恼什么?”长歌眨了眨眼睛。

“懊恼之前大意,不该教你骑马啊。”

“……”说得跟真的似的。

……

行至城门口,长歌忽闻后面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隐约间夹着男子粗犷的声音——

“慕兄!”

“慕兄!”

“慕兄留步!”

姑嫂两人相视一眼,还未识出是谁,马车停了下来。

不久,那人打马赶上,长歌只听得车外传来爽朗的笑声:“慕兄今日离京,怎不等一等我父子前来相送?”

长歌打起帘子,见外头,是护国公裴茂带着裴宗元赶来,两人额上挂着汗水,想是匆匆追来。

长歌在车内与裴家父子见了礼,慕瑜回马,拱手道:“裴兄当知我,此生最怕离别,是以各处都去了书信,今日不必前来相送,权当天涯若比邻了。”

“这是什么话!”裴茂气得吹了吹胡子,“你我可是战场上的交情,岂可与那等逢场作戏的交情相提并论。”

长歌:“……”

裴茂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耿直啊,这话说的,言下之意今日没来的就全是逢场作戏吗?

见裴宗元在一旁也是一脸的尴尬不自在,长歌方觉裴家往后还有望。

忠勇耿直有时候于武将是好事,但还是需要看大局势。如今这局势,裴家还需一个细致的人。

听说,自时照打了胜仗后,裴家便得到了重用,裴宗元更接了兵部尚书一职。

看这样子,父子二人如今便是从兵部赶来的。

但走得越高,越需步步谨慎,尤其是在懿和帝手下。

慕瑜虽嘴上说不必相送,但裴茂匆匆赶来相送的情谊,想来也是令他感动的。这便与裴茂两人,两人暂借一步说话。

慕瑜提醒裴茂越是烈火烹油之日,越要小心谨慎。

裴茂虽表面粗枝大叶,但能做到他这个位子,也不会真的彻底眼瞎。听慕瑜说这话,忍不住叹道:“不瞒慕兄,这半月我过得确然很是惶恐。陛下这忽然间施恩,我心里没底啊,慌!”

“但我能怎么办呢?我裴家满门的荣耀全系于我一身,我不如慕兄你潇洒啊,说交兵权就交兵权,说归隐就归隐,裴家上上下下多少人的前程还指望着我?不说别的,我膝下的那几个姑娘都还没嫁人,我若放权了,她们可怎么办?哪里还能议得好婚事?”

“好在长歌如今已经嫁人,后半生有了着落,但想来于你却是欢喜有之,愁肠有之吧。想你这辈子如此疼爱你的长歌,如今她刚刚嫁人你便离京,与她分离,你可真的放心得下?”

裴茂说话时,慕瑜的目光越过他,轻轻落在远处的马车上。

窗帘落下,慕瑜看不见长歌,一双幽黑的眸子里头却盛满了温柔慈爱。

你可真的放心得下?

裴茂问,慕瑜未答,只是半晌,收回目光,轻声说了一句:“秦王殿下是良人。”

……

裴茂原想将慕瑜送至城外,毕竟他们不仅是多年的邻居,还曾经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慕瑜阻了他,让他留步。裴茂再坚持,慕瑜道,天子未必想看到这一幕,裴茂终止了脚步。

父子两人坐在马上,目送慕家车马绝尘而去,如一场繁华盛世的烟花,黯然落下黑幕之时带起的微末烟尘。

至十里长亭,最前方的慕瑜忽勒住缰绳,后面的人自然跟着停了下来。

车内,长歌正向容菡问身孕之事,察觉马车停下,“咦”了一声,掀起车帘,探出头去,却对上回马而来的慕瑜。

慕瑜看着她,轻声道:“就送到此处,长歌,你下来。”

长歌望着慕瑜,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她的手指扣着马车木制的窗棂,紧了紧,低声道:“时候尚早,我再送爹爹一程。”

慕瑜黑眸中看不出情绪:“不必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到这里就够了。”

长歌眨了下眼睛,一颗眼泪飞快地落了下来。

慕瑜勒着缰绳的手重重一紧,几乎就点了头,却终是挺直着背脊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长歌坐着没动。

此时慕云青与慕云岚兄弟也回马至马车前,离别的气氛陡然间压下来,迫得人喘不过气。

慕云青温和地笑了笑,道:“这风吹得也不知何时会下雨,长歌,你便随秦王殿下早些回去。”

长歌还是坐着没动,静静垂着眸子,也不说话。

其实长歌是不敢轻易说话,她怕她一说话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这一点,慕瑜父子三人心中皆知。

慕云岚霎时心软,立刻便转头去看慕瑜,正要说那便再送一程,还未说话,慕瑜就淡淡看了他一眼。

慕云岚噤声。

容菡见状,拍了拍长歌的手,柔声笑道:“咱们是回青鸾郡老家,又不是不知去处。何时得空了,你同秦王殿下回来探亲也容易。听话,下去吧。”

长歌只红着眼睛望着父亲与两位兄长。

她抿了抿唇,半晌,压住了情绪,哑声问:“再让我送一程又何妨?我并未拖慢你们的行程。”

长歌不懂,为何一向纵着她的父兄忽然间会如此强硬起来,连这么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她。

她刚这么想,慕云青与慕云岚两兄弟立刻就缴械投降了,慕云岚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从来不反对慕瑜的慕云青开口道:“好,那便再送一程,下一个长亭再下车。”

长歌闻言立刻展颜一笑:“谢谢大哥!”

慕云青对她温和一笑,转头对慕瑜道:“爹,咱们赶路吧。”

慕瑜这一生,从不对长歌说不,也鲜少对长子说不,前者是因为疼爱,或者说溺爱;后者是因为信任。

慕云青稳重沉敛,足智多谋,他十三岁上战场,至今所说的每一句话、所提的每一个建议从没有出过错,这样的长子无疑是令慕瑜骄傲的。大事上,父子两人几乎没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小事上,慕云青若是开了口,慕瑜便不会再说什么。

所以慕云青一开口,长歌便放心了。

却不想,这一次,慕瑜却坚持。

他没有掉转马头继续赶路,却是忽地翻身下马,果断利落。

长歌愣愣看着他,见他走至车前,无声朝自己伸出他带茧的大掌。

长歌看着面前的这双手,她至今仍旧还记得儿时这双手的温度。爹爹抱她,便是用这双温柔的、暖和的手,他什么都顺着她,从来没有说过“不”字。

小时候,家里对她最严格的人是娘,娘要她看书习字,爹爹却会带着她偷懒。她荡秋千,嚷着太低了太低了,看不到墙外的风景,可是她是慕家上下的明珠,侍女怎么敢将她荡得太高?爹爹便将她抱起来,抱着她飞上屋顶。

后来,她便常常坐在慕家中厅的屋顶上,看宁安街前后数条街的风景,再往远看一些,还能看到远处的皇宫。

娘嗔爹爹胡闹,说爹爹是溺爱,爹爹就抱着她,含笑对娘说:“她自小站在高处,看过这世间都在她脚下的模样,长大后便也会有如你一般的胸怀。”

爹爹双臂有力,对娘却极为温柔。

娘含笑反问:“若是她长大了,要去更高的地方,你也由着她去?”

“自然。”

“若是你去不了呢?”

“那便在底下护着。”

那便在底下护着。

当年,爹爹斩钉截铁地这样对娘说。

这么多年,爹爹从未食言。即使上辈子,他付出的代价是命,慕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命。

长歌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将手轻轻放到慕瑜的掌心。

慕瑜扶着她下车,之后也未松开,却是牵着她的手,父女两人走至一旁。

时陌见父女两人走远,并未跟上,翻身下马,原地等候。

……

“长歌,别怪爹爹狠心,爹爹是想告诉你,你我父女不会分开太久。”

走至不远处,慕瑜松开长歌的手,转头看着她。

长歌轻点了下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慕瑜凝声道,“你以为我们不久会团聚,是因为夺嫡之争秦王殿下终会胜。待他登基之日,便是我们父女重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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