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宁回来的那天,长安城下起了雨。
黑云压城,如帘般的大雨将长安城隐在了雨幕里。
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一下变得肃静无声,就连沿街的店铺都关了门,少了往日的生气。
柳云昕从旁人那里打听了下,知道六皇子今日回京,他既然接了圣旨自然要去迎接,还要跟他讨论案子。
从居住的小院到城门需要花些时间,因为雨势比较大,路面雨水也积得多一些,他双手都不闲着,一只手撑着纸伞,另一只还要提着下衣摆,以防沾湿。
他一个人独自撑伞走在长街上,后边也没有侍从跟着,看着也怪可怜。
魏恒打马过来,远远就看到他一浅一脚地踏着雨水往城门方向走。
魏恒脸上隐了笑意,拽了缰绳刻意让踏雪放慢了步子跟在他身后,柳云昕听到了身后的响动,提着衣裳转身看了一眼,正对上魏恒的视线。
马上人恣意飞扬,那眼神看过来,似乎带了嘲讽的意思。
柳云昕轻笑一声,冷着眸子,又回转了身。
他此刻正是狼狈,也已经做好了被嘲笑一番的准备,哪知魏恒没笑他,只是友好地打了声招呼:“柳大人,这是去哪儿?”
既然他打了招呼,云昕也不能装没看见,微微颔首,说:“官参见王爷,只是这天气恶劣,就不给王爷拜礼了。”
“免了,免了,再拜啊,我看你这身官袍都要浸湿了,别到时候埋怨起本王。”
柳云昕不回他,只顾着往前走。
魏恒这番热情吃了鳖,面子上挂不住,看着他冷哼了一声,缰绳一握,踏雪飞奔而去。
柳云昕站在原地,被马蹄子溅了一身泥,他怒的看向魏恒的方向,在心里咒骂了两句,这人方才还说怕溅了他衣裳,这会儿倒自己做起这种事了。
也亏得云昕是在心里嘀咕着,若是不然,还真叫他抓了把柄去。
柳云昕抬眸,却见魏恒踏马又奔了回来。
魏恒一手撑着伞,一手握着缰绳,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冷道:“上来。”
柳云昕闻言一笑,“不劳烦王爷,王爷既然急奔而去,又回来作甚,存心让云昕难堪吗?”
他说着,眼神刻意在自己衣裳上一撇,继而冷了眸子。
魏恒看他这样像在闹别扭,也没说什么,伸手一抓,整个将他提上了马背,本来心底还存了怒意,这一带人才发现他手凉透了,那怒意瞬间也消了,环着人说:“你太轻了。”
柳云昕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发现他力气极大,根本动弹不了。
他尽力往前坐了坐,离魏恒远了些,“王爷还是把我放下吧,袍子溅了泥水,别污了王爷衣裳。”
“这衣裳不值几个钱。”魏恒闷声道。
柳云昕听闻,回身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今日着了一身素灰色的常服,腰间系了一块玉佩,随着马儿奔跑一下一下晃着,时不时还晃在自己身上。
那玉佩看着与他身上那块相似,但颜色好像更亮一些,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喜欢?”魏恒说,“看你目光在这玉佩上游离了几次,是喜欢?”
柳云昕抬眼看向远处,缓缓道:“云昕是个粗人,自然没见过这等好玉,不免多看了几眼,若是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若是这玉佩是我的我便赠你了,”魏恒叹气,“只可惜这玉佩是他人所赠,不可再施于他人。”
“臣没有要取之意。”
魏恒换了只手,看雨势有点大,便让踏雪缓了步子,随后把纸伞递给他,他横着手将人往怀里紧了紧,这一靠近,那股清香又萦绕在鼻尖,白皙的后颈因为低头恰恰暴露在空气中,颈线也很漂亮,勾勒有致。
魏恒的手在半空中悬了片刻,才道:“怎么不找马车代步?”
云昕皱眉,轻叹一声:“王爷也知道卑职现在的处境,可不是能请的起车夫的样子。”
魏恒也笑:“这是找我哭穷了?”
云昕没答话,听到他又说:“哭也没用,你三皇子比你还穷,想必你也看到我王府什么样了,穷的连踏雪都要没粮吃了。”
这马也着实有灵性,听到喊它,立马打个了响鼻。
云昕回眸,笑着说:“哈哈哈,它是真有灵性啊,好像听到你在喊它。”
魏恒没见过他笑,虽然不过几面,但每次他都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待人接物谦恭有礼,可实际却给自己设了一道鸿沟,将要靠近之人隔绝在了千里之外。
这是魏恒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肆意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些烦闷也在这笑声里消散了。
柳云昕似乎也察觉自己有些失态,立马敛了眉目,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淡模样。
魏恒笑他:“你变脸倒是快。”
云昕哂然:“也没有王爷快。”
他这是怪自己呢,魏恒算是看出来了。
魏恒眉头微皱,将他放在马背的手捉了过来,与他一起握住缰绳,道:“踏雪有灵性,你多跟它接触接触就好了。”
感觉到一丝尴尬,柳云昕“嗯”了一声,没再答话。
被握着的手也没能挣扎出来,干脆也放弃了。
雨还没停,两人一马就这样静静地跑在长街上。
魏恒湿了半边衣服,但他依旧没动,甚至也没有刻意往他身边凑,云昕瞥了一眼,把伞往往一侧移了移。
他心里明镜似的,也知道魏恒什么意思,送他回来的那天魏恒就清楚的表达了他的想法,但柳云昕现在还不想站出来。
太子,三皇子,六皇子,陛下到底青睐谁,现在还没有定数,毕竟皇帝疑心病太重,若是早早选了,日后出现变数,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现在是能装傻就装傻,谁也不亲近。
但魏恒却不是真要他站在自己身边才刻意拉拢。
一个小小的文官,又是没有背景之人,凭什么可以在这场权势里站稳脚,所以他背后必须要有依附,魏恒不过是提早给他提个醒,让他早做打算,不然,日后想要从这局里救人,可就难上加难了。
同一马背上,两人各怀了心事,所以这长街也就没走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