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是悬空于大厦墙体之外的空中楼阁。从顾笙笙的视角俯瞰,当真是浩乎如凭虚御风,凌万顷之茫然。
她身子一晃，高跟鞋根与玻璃地面敲击，发出清脆的一声。
刹那间,脚下透明玻璃蛛网般扩散……顾笙笙被自己的想象弄得喉咙一梗,定睛往下看，更是双腿发软,直接跪坐在地上。
只见精神抖擞的顾笙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像放了气的河豚似的软绵绵滑落地面，浑身每一根骨头都被抽干了力气似的。
沈妄先前还当她摆了个美人醉卧的姿势,等瞧见她的脸色,心中一紧：“笙笙！”
顾笙笙浑身发抖,水珠迅速在眼眶中打着转,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本能地叫着：“沈……沈妄……”
顾笙笙的眼神哀切得像落入危险的小奶猫,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妄，好像他是她唯一仰赖的救命稻草。
也许男人骨子都喜欢被人当作大英雄来仰赖,尤其是被顾笙笙这样的绝色美人盯着,简直能激发所有雄性生物的保护欲。
沈妄推动轮椅就要过去，顾笙笙呼吸急促,终于尖利地喊了一声：“别过来！”
沈妄一愣,皱眉看着看她：“怎么了？”
“会……会掉下去的，会摔死的！”顾笙笙手指软绵绵撑在地面，摸到了冰冷坚硬的玻璃,可一往下看还是晕眩得要吐，“太高了，太高了呜呜呜呜沈妄救命啊！不行你不能过来，玻璃会碎的！我会掉下去，我们都会掉下去呜呜呜我不想死哇……”
沈妄推着轮椅，要过去捉她：“你抽什么风？”
沈妄一动，顾笙笙就土拨鼠尖叫：“你别动！会掉下去呜啊啊啊啊……怎么这么高啊，天道爷爷救命啊！沈妄救救我，啊啊啊啊啊……”
沈妄：“……”
顾笙笙泪流满面，语无伦次：“沈妄，我的所有密码都是六个0，钱都留给你……冰箱里还有刚腌好的海螺肉你要记得吃。你丢掉的蓝牙耳机是被我弄坏了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呜哇……对了我的衣服包包都分给安荷和雪儿，我最喜欢的珍珠耳环留给你做个念想吧，首饰给你的新老婆……你以后娶的老婆一定没我漂亮呜呜呜呜……”
顾笙笙安排着她的小小财产，说到最后一句悲从中来，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掉，漂亮的小脸狼狈不堪，又可怜又可笑。
沈妄却笑不出来。他从未见过顾笙笙吓成这样，好像神经紧绷到极限的猫咪，只需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彻底崩溃。
沈妄语气却是越发冷淡沉静：“别乱动，这玻璃是不会碎的，承受几百个你的重量也绰绰有余。不要往下看，看着我。”
顾笙笙抽噎着看向沈妄，深邃眼眸仿佛蕴含万千星辰，也将她纳入其中，保护起来。
沈妄推动轮椅，慢慢靠近顾笙笙，像在诱哄一只受惊吓的小猫：“乖。就这样，看着我，只看着我。”
沈妄磁性的嗓音蛊惑人心，顾笙笙隔着泪眼看着沈妄慢慢向自己靠近。她粉唇颤抖，想叫沈妄不要过来，又盼着她过来。
风声呼啸，雪花狂舞着扑向这个灯火璀璨的水晶盒子，要将顾笙笙也一并撕碎。顾笙笙紧紧攥着裙摆，她曾经从万丈高空坠落一次，那种身如断线纸鸢的感觉至今在她噩梦中回放。
一只大手抓住顾笙笙的手。
漫天大雪中，端贵冷淡的男人周身仿佛散发着光芒，拯救她于绝境之中。
顾笙笙被扯入温暖坚实的怀中，一股熟悉的冷淡香气瞬间包围了她。顾笙笙紧紧搂住沈妄，在他怀中蜷成一团，彻底没了力气：“沈妄……沈妄，吓死我了真的要吓死了……我要死掉了……”
沈妄将顾笙笙紧紧按在心口，唇似有若无地吻着她发丝：“蠢东西，你死不了。”
刻薄的语气在此时的顾笙笙耳中，也是如此亲切。她急切地把脸往沈妄怀里拱，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三魂七魄这才慢慢归位。
“对不起。”低低的三个字落在耳畔，轻微不可闻，立刻消散在风中。
顾笙笙却听见了，眼睫毛还挂着泪，就惊讶地瞪大眼睛抬头看他：“你说什么？你刚刚是说了对不起吗？”
沈妄这一回没有否认，语气里透出一丝挫败：“我没考虑到你恐高的情况，以为你会喜欢……”
顾笙笙心里一甜，忙打断沈妄的话：“我喜欢的！这里很漂亮，菜也很好吃，今天晚上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顾笙笙杏儿眼哭得通红，鼻尖也红红的，现在却认真地安慰起沈妄了，还连着用了两个“真的”来强调自己的心情。
实在叫人心软。
沈妄眼眸温柔：”嗯，我也很开心。“
“真的呀？你能开心真是太好了。”沈妄很少表达出喜悦，顾笙笙欢喜地搂住他脖子，“那我们下次还……来？”
顾笙笙说到最后，语气艰难。
沈妄戏谑：“还来？你不怕高了？”
顾笙笙坐在沈妄怀中，安全感回来了，小尾巴也翘起来了：“我只是有一点点怕而已，是你没提前告诉我，我太意外了。”
沈妄揉揉她的发丝：“下次去别家。a城有很多特色餐厅可以带你去。”
顾笙笙脚尖欢快晃动：“好——”
轮椅咕噜噜轧过地面，顾笙笙坐在沈妄怀中，安全地离开了这空中楼阁。直到进了电梯，顾笙笙也没下来，沈妄也不放开她，就这么相依为命般抱着。
保镖和助理见怪不怪，训练有素的侍应生也目不斜视。等下了一楼，顾笙笙要去洗手间洗把脸，整理一下头发。
沈妄道：“不要乱跑。”
“知道了。”顾笙笙从沈妄怀里站起身，理了理裙摆。
沈妄道：“你低头。”
顾笙笙弯下腰去，沈妄抬手理了理她乌黑的发丝：“去吧。”
顾笙笙一笑，转身跟着侍应生离开了。沈妄一个眼神，保镖立刻跟在了顾笙笙身后。
谢子卿疑心自己看错了。他怎么会在这里遇到顾笙笙？
两人在走廊上迎面相遇。顾笙笙一袭红裙，与平素的模样大相径庭，好一朵人间富贵花。两人打了个照面，灯光下，顾笙笙眼角绯红，显而易见是哭过一场。
顾笙笙锦衣华服，出现在这不属于她的富贵场合，又眼角含泪，不免让谢子卿联想到许多，第一反应就是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你……”谢子卿还未开口，顾笙笙就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
顾笙笙不笑时眉目妖冶，擦身而过时留下淡淡蔷薇香，端的是高贵冷艳。
谢子卿的表情活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子卿，你也有搭讪失败的时候啊？”谢子卿的二姐从洗手间出来，幸灾乐祸地拍着手。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她搭讪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明明是她在……我……”明明是顾笙笙在剧组搭讪他，想方设法地刷存在感，谢子卿不想说女孩子是非，憋得脸红脖子粗。
二姐还一个劲儿气他：“那姑娘是真美。依我看，我们全家都比不上，都能跟我们奶奶年轻时一战了。”
“我告诉爷爷去。”
二姐膝盖一软：“别，我们奶奶现在还是美，全天下哪有人比得上！你敢去告状，我就告诉他们你搭讪姑娘失败。”
谢子卿炸毛：“我没搭讪她！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二姐眼神放光：“哦？！”
谢子卿“啊啊啊”地揉着头发，暴走了。
顾笙笙补着妆，忽然侧头：“谢子卿疯了？”
顾笙笙没多想，把小粉盒塞回包里，出去时走廊已经空无一人。她回到沈妄身边，两人一块回家了。
今晚那场小插曲没有影响顾笙笙的心情，她洗过澡，滚在床上翻看沈妄的手机：“沈妄，你手机密码是多少？”
沈妄正在工作，闻言侧头看她一眼。
顾笙笙缩了缩脖子：“你都知道我的密码了！”
沈妄淡淡道：“我的遗产里也会写你的名字。”
顾笙笙垂眼，嘀嘀咕咕：“网上说过，没有人能活着从男朋友的手机里走出来。你的手机里是不是也有秘密？”
沈妄把手机抽走，又抓住顾笙笙的手。
顾笙笙秒怂，喵喵直叫：“我开玩笑的，有话好好说，你答应过不打人的！”
沈妄按了几下手机，把顾笙笙的拇指按上去，又把手机丢给她：“指纹录进去了。玩吧，别吵我。”
顾笙笙杏眸睁得圆圆的：“真的呀？你真的把我的指纹录进去了？”
“怕你的猪脑子记不住密码。”沈妄耳根泛红，很不耐地道。
顾笙笙用指纹试了下，真的打开了。她喜滋滋开口：“沈妄你真……这屏保是怎么回事！”
沈妄道：“再吵就别玩。”
顾笙笙立刻闭嘴，小声咕哝着翻看手机：“我找一张漂亮的照片给你当屏保。我看看……今天拍的照片都很好看呢，特别是这张……你刚才居然在录像！”
从顾笙笙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分配遗产，到哭哭啼啼被沈妄抱入怀中，都被镜头稳稳收录下来。
顾笙笙再一次愤怒地质问沈妄：“人家这么害怕，你居然还录像？！”
沈妄淡定如常：“视频可以作为遗产分配的证据。”
顾笙笙怒叫：“我告诉你的密码是假的，我的首饰也不会留给你的新老婆，做梦去吧！”
“来谈谈我的蓝牙耳机？”
“呜呜呜我今天真的吓坏了，头还在晕……”
……
此时的西方某国，顾厚柏正陪着妻子刘雅婷逛商场。两人结婚二十多年，一直忙于家庭与生意，还从没出来度过这么长的假期。
如今两个女儿，一个事业蒸蒸日上，一个嫁得如意郎君，心中大石落下，终于能痛痛快快地出来享受二人世界。
刘雅婷穿着一条黑色亮片的露背长裙出来。她人到中年，保养得却极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她也很自鸣得意：“老顾，你看我这条裙子怎么样？”
顾厚柏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力捧场，而是头也不抬地刷着手机。
刘雅婷不满地道：“老顾～你看什么呢，比你老婆还好看？”
顾厚柏抬头，表情凝重：“你快看云烟的朋友圈。”
“我笙笙怎么了！”刘雅婷忙凑过去一看，顾云烟的朋友圈写着：不听，不看。《朝歌》加油，宁歌加油。
可她附带了一张剧组合照，合照中的红衣少女只占了一个小小位置，却让人第一眼只看得见她：“笙笙怎么在这里头？她不是跟霆琛度蜜月去了？！”
二女儿顾云烟常常跟他们通话，刘雅婷知道这部戏是顾云烟刚拍的《朝歌》，可应该在瑞士度蜜月的顾笙笙为什么会在里头？
夫妻俩对视一眼，心中陡然生出了浓重的不安。
……
顾云烟的手机屏幕闪烁，有五十几通未接电话，统统来自她的养父母。看来自己的那条朋友圈被他们看见了。
顾云烟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可这件事养父母迟早会知道的，顾笙笙嫁给了沈妄，木已成舟，他们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何况，一牵扯到顾笙笙，他们就这样方寸大乱。如果事情出在自己身上，他们会这样吗？亲生的和收养的，终究有区别。
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会真正关心自己。顾云烟越想越伤心，自虐般翻着微博，全是骂她的。
最致命的是一个大v发了张打码的豪车图片，道：“某热搜小花日常被豪车接送，清纯人设疑似崩塌？”
底下全是幸灾乐祸的看客。
“热搜小花？是那个顾云烟吧。”
“她好low啊，被包养了还看盗文，金主却这十几块钱？”
“我早就觉得顾云烟很假了，一股浓浓的绿茶味，原来是被包养的。”
当初顾笙笙被骂上热搜时，顾云烟总忍不住登陆小号，看着那些辱骂顾笙笙的评论和黑图，还会用小号点赞。
可轮到自己时，顾云烟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觉得每一句话都像匕首，血淋淋地插在自己心脏上。
顾云烟手指无意识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几乎要把一头精心保养的秀发都扯下来：“没有没有！你们为什么要污蔑我……”
紧接着，经纪人打来电话：“你也太不注意了！平时跟沈霆琛出入剧组为什么不低调点，我们公司的水军快控不住场了！之前谈好的广告商和剧组已经发话，如果这次新闻还压不下去，就要跟我们解约！你自己好自为之！”
顾云烟哭得浑身发抖，却还本能地抓住了经纪人话里的暗示：现在唯一能帮她压下评论的，只有沈霆琛了。可他最近根本不理自己……不，还有一个人。
顾云烟犹豫了一瞬。虽然沈霆琛最近对她很不好，可自己还是喜欢他的。她也不该再接受别人的帮助……只是一瞬，想起微博上对顾笙笙的赞美，和对自己的攻击，顾云烟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拨号键。
网上的新闻沸沸扬扬，又不免牵扯到顾笙笙。顾笙笙的微博借着这次的热度，涨了二三十万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