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控诉,简直是扯着嗓子喊,怕是隔几个院子都能听着,说不定还能透过院墙传到大街上去。
谢逸直听得脑袋疼,连忙摆手制止:“荀十二,你打住啊,跟我这儿唱戏呢。”
荀宪哪儿肯听,一双哀怨的眼神瞪着谢逸,“你竟然瞒着我?要不是我今日来撞见了,你还要瞒我到几时?原以为我们两人之间无话不谈,已然是最好的兄弟,亏我还同你说那么多私密之事,你竟然瞒着我?!!”
“我瞒你什么了?”谢逸皱眉,一头的雾水。
荀宪冷哼一声,“还能有什么?你连你断袖都不同我说,难不成是怕我笑话你?”
谢逸可算听明白了,只叹这荀宪的脑子,想事情都不带拐弯的,他不由得感到无奈,“胡说什么呢,你从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难道不是?”荀宪瞪直了眼,“我分明看到你俩躺在一张床上。”
“是又如何?难道我同他搂搂抱抱了不成?”
“这自然没有,可……”
“这不就得了。”谢逸板起一张面孔,“我还没有怪你闯我卧房,扰我清梦,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荀宪自觉理亏,一下就短了气场,可转念一想,又不甘示弱地叫嚣道:“谢少衡,你甭跟我这儿顾左右而言他,你这人我还不知道,就算我同你这般亲密,也不曾上过你的床榻同眠,他要不是你房里人,你能容他亲近?我可告诉你啊,这事儿是原则问题,你瞒我搞断袖,要不给我个说法,这兄弟没法做了!”
“那就不做了。”谢逸淡淡地说了句。
他丝毫不担心荀宪会真的跟他闹别扭,这小子吧,打小就是这么一个闹腾劲儿,因着芝麻大的小事都能吵嚷开去,吵了之后没两个时辰,又屁颠屁颠地跑你跟前摇尾巴,就跟个傻不拉几的大狗似的。
荀宪听到这话,胸口顿时一堵,又半晌没说出话来,再一看边上的谢迎,直觉得这人杵在一旁,就是在默默看他笑话。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气哼哼道:“行啊,这兄弟不做也罢,丹桂坊那只大元帅,我也不帮你养了,看你下回拿什么赢王延清,哼。”
说完这话,荀宪甩袖转身,一副毫不留恋的模样,蹬蹬蹬就要出院子。
走了没两步,他又耷拉着眉眼,转过脸看谢逸,谢逸就站在廊下,静静地望着他。
他立时就破功了,“你也不哄哄我?”
“多大人了,我还哄你?分明是你冤枉我,自讨苦吃罢了,还要我说好话?”谢逸心道这小子都快及冠,还跟个小孩子心性,也不知要劳累荀太傅多少根白头发,才能将这老来子教出个人样来。
荀宪垮着个脸,不得不认了个怂,“行吧,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只问你一件事。”
他走过来,好奇地压低了声音,问:“这事,沈休文知道么?”
谢逸愣了下,“什么事?”
荀宪冲他挑眉,“就是你搞断袖这事。”
“我没有。”谢逸辩解。
但荀宪不听,“我就问你,你同沈六郎那小子说过没有,你回答我便是。”
“自然没有。”谢逸无奈道,“没影儿的事,我胡说八道干什么?”
“那就好。”荀宪露了个笑脸,顿时觉得浑身舒坦,瞧什么都顺眼了,“嘿嘿,看来我们三个里,还是咱哥俩最好,我第一个知道,你可不许同沈休文说。还有你,三郎,你也闭紧了嘴巴,让那小子自个儿蒙鼓里去吧。”
这人什么德行啊,谢逸真想翻他一个白眼,但到底端着谢侯世子的架子,没做出这般不雅的事情。
他想起前世,那会儿永川谢氏一朝陨落,朝堂里没人敢替他们说话,便是平日交好的几家,也只当从未认识过这么一户人,唯恐避之不及殃及自身。唯独这傻小子,念着与他平日捉鸟逗狗的交情,愣是跑到天家面前去求情,结果被王党捉进刑部大牢,拷问了好几日才被荀太傅花银子和人情捞回了家,后来又病了一场,被关在荀家大半年不许出门。
再后来的消息,谢逸便不清楚了,等他花了十六年的时间,功成名就地回到上京城,只听人说这小子英年早逝,连个子嗣都没留下,似乎是同王家那个小公爷王延清结了梁子,两人打了一架,栽进水里没救回来。
思及此,谢逸不免心头一软,觉得这小子虽然混不吝,还傻兮兮的,但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你以后少跟人打架吧。”谢逸突然说了句。
荀宪一脸懵,“咋的了?我最近没跟人打架啊,是不是谁来找你告小状了,别听他们胡说,我近日上进得很。”
这上进就是逗蛐蛐?谢逸看了他一眼,好歹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荀宪便凑近来,上手就要揽谢逸的肩膀,还将谢迎挤到了一边去,“下午去丹桂坊吧?让那王五郎见识一下大元帅的厉害,你没用午膳,要不咱俩去一品楼吃?我可惦记他们家的八宝鸭了。”
谢逸摇了摇头,目光留意了一下隔壁那间屋子,想到了屋里的子燕,刚才起得急,好像忘了给对方换药。
荀宪自然察觉了谢逸的小眼神,忍不住揶揄道:“哟,就这么舍不得你那小郎君?把人带一块呗,正好让我见见真面目,方才蒙了面,我都没看清。”
谢逸微微皱眉,心里有些不情愿,“他怕生,你别吓着人,丹桂坊我下午就不去了,你不是一直想要那只大元帅?”
起了个话头,荀宪就听出了音,“怎么个意思?”
在他看来,吃喝玩乐的事,比得过其他任何事。他顿时将什么小郎君抛诸脑后,一个劲儿地盯着谢逸追问,那双眼都放着光。
谢逸轻轻一笑,有几分逗小孩的意思,“你想要,那我就送给你吧,拿着玩也好,找人出个价也罢,我不管了。”
“真的假的?”荀宪差点儿跳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那可是你精心养了许久的,你当真要送给我?”
“自然。”谢逸见荀宪真高兴,他也忍不住嘴角一弯,“就当给你赔礼了。”
重生一回,他早就不在乎这等身外之物,不管从前倾注了多少心思,而今唯一的正经事,就是想法子避开家族的命运,以及让子燕正大光明地行走在这个世间,不必再做旁人的一道影子,不必隐匿在黑暗之中,犹如一缕无家可归的幽魂。
“只是有一条……”谢逸正了正神色,“你下回可别在我院儿里大声嚷嚷,要知道我大哥身子骨不好,你这么一叫唤……”
“知道,知道。”荀宪敷衍地应答几声,“谁还不知你?怕是心疼你那小郎君吧,我荀怀章好歹是你兄弟,自然不会低看他,也不会出去乱说的,放心吧。”
谢逸还真不是这个意思,可荀宪此刻的心,早就不想听他解释,已然飞到了丹桂坊去,他便也不再多说。
“那回头我约王延清在丹桂坊决斗,你可得来给我助阵。”荀宪又喊了旁边默然无声的谢迎,“三郎,你也要来啊,再叫上你那帮同窗。”
谢迎瞧了一眼谢逸的神色,“二哥去,我就去,至于同窗,他们都是令尊的学生,且看令尊允不允吧,我可不敢强求。”
提到荀宪的老父亲荀太傅,这人果然怂了许多,“算了,何必惊动他老人家,我可不想回去跪家法。”
两人说着话,谢逸则想起了前世荀宪的命运,面上流露出几分不赞同,“怀章,你老这么跟王五郎过不去,有什么意思?以后少跟人打架斗殴,特别是去水边湖边的,省得你一时脚滑,连自己的小命都丢了去。”
这话音刚落,荀宪就跟看怪物似的看着谢逸,“谢二郎,你这话就不对,跟王延清过不去的,难道不是你吗?”
谢逸瞳孔微张,吃了一小惊,突然想起年幼时的一些零散回忆来,好像确实是他非要找王家五郎王绛的茬儿的。
“人家戴一块青玉,你就要戴一块更好的,人家养了一只蛐蛐,你就寻摸了大元帅,我眼瞅着是你跟他有仇才对,怎么今日倒劝起我来了?”荀宪万分不解。
谢逸笑着打了声哈哈,“不说这人了,后日宁安伯府的春日宴,你去么?”
“去啊,我们家老太太非要拉着我,还要带着我那大侄女,我寻思着,那白家也没什么好玩的……”荀宪黑眼珠子打了个转,突然想到什么,“怎么,少衡,你也要去?”
谢逸默不作声,荀宪却瞧出了几分意思,乐得一张嘴都快咧到后耳根去。
“我说么,往年也不见老太太往那白家凑,今年倒是改了性儿,原来根源在你这儿。”荀宪撞了撞谢逸的肩膀,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我那吹毛求疵的老爹,看哪家公子哥都不顺眼,据说去年同谢侯爷说过一回,后来又没了信,谁料到好事多磨,这是要让我那大侄女亲自相看了吧。”
这小子一口一个侄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荀家辈分高,谢逸瞪了他一眼,“别想了,荀十二,你做不成我长辈。”
荀宪是荀家子嗣一辈中,年纪最小的那几个,排行十二,上头不论嫡庶有十一个哥哥,而父亲想要议亲的那位姑娘,便是荀太傅的嫡孙女,荀家长子的嫡长女。早前两年,这位荀小姐便有诗书之名,又生得貌美,据说不少人家都想上门提亲,然而荀太傅赫赫威名,也吓退了不少公子哥的心思。
若当真他娶了那位荀小姐,恐怕荀宪得一辈子扒在他脑袋上,天天叫他侄女婿。这也是为什么,谢逸说自己跟那位姑娘差着辈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