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柳渊身边的官员见状元跟朝中出了名的粪坑石头袁斌站在一起,更加看不惯他了,甚至还小声地议论道:“不愧是两袖清风的袁大人,就喜欢今年状元这中木讷的调调。”
柳渊不认识袁斌,听大人们这样说,就好奇地问了一句:“大人们此言何意?”
这些官员想巴结他,也不瞒着他,直接跟他说:“那位袁大人当年中状元的时候,也跟今年的状元差不多,不懂人情世故的样子。他能从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爬到中书省,再升为参知政事,还多亏了他有个好妹妹,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娘娘,不然就他那清高的样子,早就在朝廷待不下去了。”
又有人揣测道:“殿试那天本官也在场,本官以为以柳公子的表现,妥妥是今年的状元。听说朝中百官对你的评价都很不错,但不知怎么的,在陛下那边出了些问题,才导致你只中了个榜眼。本官猜测,一定是袁大人对你不满,仗着自己是皇后的兄长,在陛下面前说了你的坏话,那个跟他性格很像的学生才侥幸成为了今年的状元。”
柳渊听着他们跟自己说的话,似乎明白了自己哪个环节出错,才让他跟状元失之交臂了。原来不是他在殿试上走神发挥失常导致,而是皇帝对他有偏见。
不过他倒不是很相信这些大臣跟他分析的话,认为这是那位参知政事在背后捣乱才导致他没有中状元。因为参知政事一看就是那种清高得目中无人的人物,没必要给他这个小小的学子使绊子。他的问题应该还是出在自己身上,一定是他在殿试上做了什么,让上位者对他有意见了,上位者才故意降低他的分数,以示警告。
他是个聪明人,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原因出在哪里了。应该是他在殿试的时候,因为看到乾德帝的脸太过惊讶,直视了天颜,惹得上位者不快,所以才扣了他的分。乾德帝扣他的分他心服口服,他自己都知道直视皇帝是不被允许的,只是当时太过震惊,忘记了而已。
何况,上位者只是扣他的分,没治他的罪,都是看在他的才华上对他网开一面了,他不敢有任何异议。
柳渊完全想到乾德帝是单纯因为他想接近尹璁,才看他不顺眼。他不知道,早在桃林的时候,乾德帝就已经知道他这号人物了。只是他没有通天的本事,以为乾德帝并没有注意到他,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罢了。
于是他连忙对身边的大臣们说:“学生承蒙各位大人错爱,确实是学生在殿试上发挥不好,令陛下不满意,跟别人没有关系,大人们莫要为学生感到惋惜了。”
官员们还想跟他说些什么,就听外头传来乾德帝仪仗的通报声,于是只好作罢,示意他跟出去迎接圣驾。
乾德帝今晚姗姗来迟,是因为在尹璁那边耽搁了点时间。尹璁还是对自己不能来参加恩荣宴而耿耿于怀,在他出门的时候再三要求他把今晚的所见所闻记下来,回去后说给他听。还让他如果看到宴席上有什么好吃的,记得打包一些回去。乾德帝被他闹得哭笑不得,哄了他好久,才哄得他心甘情愿地出门去皇后那边用晚膳。
所以今晚恩荣宴他就来得晚了些,但是没有人敢说他的不是。见到他来了,大臣连忙带着进士们走到宴席外面跪下迎接他,齐声呼道:“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德帝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中间走过,直到走到正上方的龙椅上坐下,才挥挥袖子对他们说:“众卿平身。”
臣子和进士闻声又磕了个头,应道:“谢陛下。”然后才陆陆续续地从地上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恩荣宴上,臣子和进士分别坐在两侧,进士那一侧以状元为首,清一色的年轻新面孔,让人耳目一新。乾德帝就多看了他们那边几眼,从为首的状元,到最末的三甲进士。
进士们被皇帝这样打量着,不由得有些紧张,一个个正襟危坐着,眼睛不敢直视上方,怕触犯天颜。乾德帝看起来对今年选拔的新人才还很满意的样子,爽朗地笑道:“不错、不错,今年果真人才济济。”
那边的大臣就迫不及待地阿谀奉承起来,道贺声不断,乾德帝更是龙颜大悦,给在座的人都赐了酒,一时宴席上君臣同饮,其乐融融。
柳渊趁大家都在喝酒的时候,借着喝酒的姿势用广袖遮住自己的视线,偷偷地打量着乾德帝和在场的其他人。他坐的这个位置不错,视野开阔,正对着大臣,上面不远处就是乾德帝,可以看清宴席上的所有人,包括乾德帝。
他见乾德帝在跟对面的臣子说话,就大胆地多看了乾德帝几眼。那日殿试他站在殿下,乾德帝坐在殿上的龙椅上,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而且又戴着十二旒冕冠,他看乾德帝的容貌看得不太真切。现在趁此机会,他忙抓紧时间将乾德帝的外貌看清楚,看看那个少年哪里跟他长得像,从而猜测那个少年跟乾德帝的关系。
乾德帝的容貌本就不凡,加上天子的威严,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柳渊也只敢偷偷地用眼角去瞄。他发现乾德帝美则美矣,但是跟那日那个少年的美又不太一样,或者说,乾德帝跟那个少年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不过跟少年那几位兄长倒是有相似之处。
难不成,那位少年不像乾德帝这个生父,而是像生他的母亲?
如果真是这样,那少年的母亲一定很美丽吧,说不定还是乾德帝的宠妃,所以乾德帝对那个少年的态度才会那么亲昵,还把人娇养成不谙世事的样子。柳渊越想越觉得可能,只可惜那位少年并没有出现在今晚的宴席里,不能让他再次确认。他而后又发现,不仅那位少年不在,就连少年那几位已经成年的兄长也没出现在宴会上。
柳渊想了想,很快就反应过来。当今圣上正直壮年,应该是很忌讳儿子们跟他的臣子打交道的,所以皇子们没有出现在恩荣宴上也很正常。
虽然有些遗憾,但柳渊并不气馁,只要他还是探花,能够进翰林或者朝廷为官,那他就还有机会跟那位少年相见。
柳渊的小动作又怎么逃得过乾德帝的注意,乾德帝早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了,并且全程都在关注他在做什么。他倒是要看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到底是什么货色,要打什么主意。
这柳渊看起来不过二十几的年纪,虽然比自己年轻不少,但乾德帝并不把他放在心上,不论是身份地位阅历,柳渊都没法跟他比。尹璁那么闹腾挑剔的一个小东西,应该也不会真的看上柳渊这样的人,只有自己,才是最了解最合适尹璁的。
乾德帝这样想着,就不怎么把柳渊的存在当做威胁了,甚至还纡尊降贵地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看他毕恭毕敬、战战兢兢地回答自己的样子,更加觉得他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这场恩荣宴除了他们俩都抱着一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之外,可以说是进行得非常顺利,君臣同乐,宾主尽欢,直到夜很深了,才散去。
乾德帝在宴上被大臣和进士们敬了不少酒,即使他酒量很好,这会也有些不胜酒力了,离席的时候他必不可免地醉得有些摇晃,还是荣华扶着他才能站稳的。
他对在场起身恭送他的大臣进士们摆摆手说:“天色不早,朕就先回宫了,卿家们也都散了,回家去吧。”
底下的臣子们俯首应道:“臣等恭送陛下。”
乾德帝在荣华的搀扶下上了回宫的龙撵,上了轿子后,他靠在软垫上抬起手揉了揉有些疲惫的太阳穴。今晚这场恩荣宴虽然不至于让他醉得不省人事,但总归是有些累的。
他歇了一会儿,才沉声问轿子旁边跟着的人:“小公子今天都做了什么,现在在哪里?”
伪装成宫人的影卫低眉顺眼地在轿子外面应道:“回陛下,小公子今天从东宫下学后,便去了皇后娘娘寝宫,这会还在皇后娘娘寝宫等陛下呢。”
乾德帝想到尹璁乖乖听话的样子,心就软得不行。他放松了身体,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垫上,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既然这样,那朕就去接小公子回寝殿吧。”
尹璁确实如影卫所说的那样,一晚上都乖乖地待在皇后寝宫,用过晚膳后,他就捧着书坐在软榻上,一边看书一边等乾德帝来接他回寝殿。
皇后难得见他这么乖巧安静的样子,不禁有些诧异,就坐到他身边看他专心致志地看书,然后让宫女端点心水果上来,笑着跟他说:“璁儿,天色已晚,还是不要看书了,伤眼睛,来陪娘娘吃点东西,聊聊天吧。”
尹璁看到好吃的水果和点心,又见皇后想跟他说说话,便放下书本,乖巧地盘起腿跟皇后并坐在一起,拿起宫女端上来的水果,一边吃一边问道:“娘娘想要跟璁儿说什么呀?”
皇后笑眯眯道:“过几日就是陛下的生辰了,想问问璁儿都给陛下准备了什么礼物。”
尹璁听到这个问题后,不好意思了一下,啃着雪梨忸怩道:“这个嘛,嗯……哎呀,到时候娘娘就知道啦。”
皇后见他害羞的样子,忍不住逗他说:“不能提前告诉娘娘,好让娘娘参考一下,该送陛下什么礼物吗?”
尹璁挠着后脑勺讪讪道:“我要给陛下的礼物,娘娘可能参考不来。”然后他又很感兴趣地问皇后,“娘娘您往年都给陛下送什么礼物呀?”
皇后就笑着说:“这个嘛,都是随便送的啊,反正他也不缺什么贵重的宝贝,随便送些什么聊表心意就好。有时候给他送玉石,有时候给他送字画,后妃跟大臣们也会给他准备礼物,堆得哪里都是,他也不一定会一一拆来看,更多时候是放在仓库里落尘。”
尹璁闻言,想到自己给乾德帝准备的特别礼物,还有些得意,他神秘兮兮地跟皇后说:“那我给陛下准备的礼物,他一定会注意到的。”
皇后佯装很好奇的样子,追问道:“哦?璁儿到底给陛下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尹璁又不愿意说了,只说到乾德帝寿宴的时候,就知道他送的是什么了。
他就这样跟皇后说着话,时间很快就过去,没一会儿夜就深了,外头黑漆漆的。乾德帝这么晚了还没来接他,让他等得有些焦急了,不停地往殿门外面张望,时不时埋怨道:“陛下怎么还没来接我回去呀,他怎么还没回来,他是不是在宴席上喝多了,忘记回来了?唉,说好的会早点来接我回寝殿睡觉的呢,我都要困死了,他还没来,生气。”
皇后见他不停地碎碎念,觉得他又可爱又好笑的,就安慰他说:“再等一会儿吧,说不定是宴席上被大臣们缠住了,要晚点才能来,他不会不来接璁儿回去的。”
尹璁便将脑袋搁在胳膊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他什么时候才来接我呀,我都要困得睡着了。”
皇后将他有了倦意,就哄他说:“那璁儿先睡一会儿吧,等会陛下来了,我让陛下直接将璁儿抱回去就好。”然后就对旁边的宫女说,“去,拿一张毯子出来给小公子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