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再见。”袁柳看着自己口袋,抬头眼睛水汪汪的。
袁惠方又加了两句指示,“见到老师要礼貌,嘴甜不吃亏。不懂就要问。”
看着孩子蹦蹦跳跳地进了学校大门,又在门口回头看着自己,袁惠方难得温情地朝她挥了挥手。她转身捂住疼得厉害的眼睛头皮,“狗-日的,老子给他做了快二十年的饭,他下手还这么狠。”她身后是绿化得美观的现代化新区新小学,身前的小路通向了越来越逼仄拥挤的城中村。
她坐在被砸得乱七八糟的联通店里烧水泡茶,并着她撒不完的气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算着今天的生意怕是要玩完一半。
她一天天的要愁的事不少,住户欠费、半夜跑电偷水、联通店赚钱不多、刘茂松又输了五百块在麻将桌上……人前还要壮足躺着挣钱的优越架势,听人家一句半真半假的劝解,“你家刘茂松算不错了,闹腾成这样也没离婚。再说,男人嘛,他要喝喝酒打打牌的,又不是万儿八千的输,几百块对你家还不是小意思?”
这时对面毛信霞骑着自行车买完菜回来了。她二婚,还带着拖油瓶。丈夫给她训得服服帖帖,婆婆被她堵得不敢造次。她穿着粉色长裙,脚上是双白色黑底的半高跟。悠悠下了车拿菜进门给婆婆,再将理发店里的绿植搬到店门口浇水。
她这个女人身上有种袁惠方形容不出的气质,做什么都不紧不慢,真被人逼到那个份上又特别泼辣。城中村提及袁惠方多是用“不好惹”形容,因为袁惠方随时随地都是一枚点上了火引子的鞭炮,旁人不敢用手掐,只能袁惠方自己动手。而对于毛信霞,别人会颇有兴趣地咂摸下,再带着点钦佩的表情,“不简单。”
不简单的女人忍不了第一个丈夫和婆婆,就找了第二个老实巴交的老公。人家图她漂亮,她图人家有点儿还没兑现的家底。七层楼垒在袁惠方四层楼前,天天都在耀武扬威地说着“不简单。”
不简单的毛信霞给五盆绿植都浇好水,再拿出店里给客人擦头发的毛巾晾上。一手一张抹布擦店里的玻璃门时,袁惠方坐在两张翻倒的椅子前看着自家灰尘老厚的玻璃门,又抬头看邻居轻巧的动作。
毛信霞擦第二扇玻璃时发现袁惠方盯着自己,她想装没注意,可瞅她早上打架后还没扎好的头发,脚旁被砸了的物件,以及脸上茫然又凄然的表情,毛信霞推开门去路边抖抹布上的灰,“孩子送过去了?”
她早几年二婚搬来时,称呼袁惠方为“惠方姐”,后来刘茂松老去她店里借着洗头刮胡子搭话,被袁惠方不指名道姓地骂了几回后,毛信霞就不搭理“惠方姐”。
再主动开口,省去那个称呼就方便舒心,加上她们前天报名才知道,宿海和袁柳分同一个班。
袁惠方听到毛信霞问她,还不相信地左右看了眼,顿了下才说,“送了。”
两人沉默了下,毛信霞还在甩着抹布,袁惠方则站起来扶起店里的东西。
“喝银耳汤吗?”毛信霞的老公从店里问她,毛信霞回头说,“等我擦完玻璃。”
这时刘茂松也回来了,他右胳膊上打了块补丁,周围的皮肤还留着药水的印记。他可没喊袁惠方喝银耳汤,回来对着被扶正的桌椅继续踹了两脚撒气,“你狗-日的当我是谁?你他妈属狗的?”
袁惠方不理,端起盆和抹布去洗。刘茂松又骂着跟上,“迟一年念不是省一年钱?你当家里的钱是大风吹来的?”他牌桌上酒桌上掷出去的,脚上穿的身上套的头上抹的样样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他知道,所以要骂着示弱,刘茂松的“弱”则是站在全家的高度进行统筹规划,“还去实验小学,你不晓得那学校学杂费都比别的学校高?”
按往常,他再骂几句就会换来袁惠方一声“你狗-日的”,再加一句“那是老子的钱,跟你有个屁关系。”
刘茂松再递上一句台阶“是是是”,随后回卧室窝床上看电视等着袁惠方喊他吃饭,“你到底吃不吃?”这档子吵架绝对就过去八成。如果刘茂松再努力点,晚上关灯进被窝心一横,摸上袁惠方圆鼓鼓的肚皮,抓上她结实的一只乳-房,“究竟没奶过孩子,还算有模有样。”床头打架床尾和这出戏就算唱完。
但袁惠方今天没接茬,她一遍遍地搓洗着破了几个洞的抹布,听到刘茂松还在喋喋不休,忽然烦得扔了抹布在水池,“你他妈有完没完?”
刘茂松愣住,嘴角一撇,“你牛-逼。”
袁惠方砸了盆在地上再踢一脚,吓到了路过的租户。她撒不完的气一如过去近二十年內那样又源源不绝地往心里钻,袁惠方呆滞地看着地上的盆,过了会捡了起来发现被摔破了一角不能用了,“就没点省心的。”她骂那只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