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狗皇帝,好话没有几句,坏话倒是句句都准——
从紫金殿一出去,外面的小寺人们早都等急了,簇拥着她一路送到了外宫的轻桃司;
那里候着的老嬷嬷们倒都不眼生,全是从前被贬下来的娘娘们。
嬷嬷:“秦姐儿请坐吧。”
秦桥觑着她们手里的红绳,讪笑道:
“也不是将我送去外人手里,就不必上这么正式的家伙什了吧?”
嬷嬷们的嗓门瞬间拔高:“给大都督的人!我等怎敢不尽心?!”
秦桥心道他是救星我就不是了?没有我撑着,这大荆都不知道乱了几回了……
心里这么想,身体却没挣扎,不尴不尬地随她们拿红绳里三外三地捆,又十分顺从地被抬着扔上了一顶红软小轿。
秦桥扪心自问,虽说在她和庸宴的风月之事上处理得不是特别妥当;
但这些年来,他二人作为辅政大臣和守边大将,两人在政事上的配合却从没有过差错。
她并不欠他什么。
因此即便被裹成了这个样子,她也并不认为庸宴会对她怎样。
她一路都被蒙着眼,但此人怎么说也做过好些年的妙都浪荡子,就算化成灰了,飘着也知道自己人在哪里——
她揣度此处便是前些年瓷学给庸宴置办的宅子;庸宴常年守边,就连年节都不回来,只怕自己还是这大都督府的第一位住客。
“这贡缎一股子大内库房的味儿……”
秦桥被放置在一处床榻之上,她闻了两下,就知道这是连夜从皇宫调出来的缎子赶制的被褥,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天光乍现——
是老嬷嬷将她的蒙眼布撕下来了。
“我等就送到这了,秦姐儿。”
老嬷嬷:“上面交待了,说是今日宫中有宴席,大都督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你乖觉些老实等着,知道吗?”
秦桥眯着眼点了点头。
她这个形状,连水都没法喝一口,竟当真生生等了一整日,直到三更天时,门外才有了些许动静。
是个男人的脚步声。
沉稳有力,非常熟悉。
秦桥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男人推门进来,先是修长的腿,而后是挺拔的身材,他的脸映衬在烛光之下,眉眼依稀宛然,却叫人一看就知道他不再是分别时的那个庸宴了。
秦桥在心里默默地想:模样变野了,倒是更带劲了……
等等?!
“庸言念?”被子太高,挡住了嘴,她含混地问道:“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同一时间,庸宴也在打量眼前的人。
被裹成一团,大概是秦桥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了。然而即便如此,她的眼睛也还是那么明亮,因为眉眼弯弯的缘故,显得十分可亲;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可怜可爱。
多么具有欺骗性的外表啊。
庸宴一边想,一边拎着被筒让她坐起来。
秦桥像个终于找到倾听者的苦主:“狗皇帝太也折腾人……算了,别的事先放放,倒口水我喝。”
“秦奴,”男人平静说道:“你僭越了。”
秦桥不可置信的扭头看他。
庸宴按住被子,露出她的脸:“应该叫主人。”
秦桥嗤笑,一边眉梢挑起:“庸宴,你让我叫你什么?”
庸宴:“主人。”
秦桥冷笑:“你认真的?”
庸宴一手挑起红绳的头:“你觉得呢?”
秦桥僵了。
这个“红被筒”的妙处,她其实是知道的。
看似一团乱麻,其实非常精巧,只要抓着一头轻轻一抽,被子马上就会散开,连着捆在她身上似有还无的遮挡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可以说是非常下流了。
“……庸宴,你和以前可太不一样了。”
“人都会变的。”庸宴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肩颈:“哦对,你不一样,你始终这么混蛋。”
这些年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多了去了,秦桥始终能笑嘻嘻应对——
然而眼下庸宴不过说了一句,她却觉得一股无名火瞬间烧到了五脏六腑,登时便要发作。
话到嘴边,又被那道血痕晃了眼,满腔怒气,最后变成了不咸不淡的一声哼:
“眼睛怎么搞的?我在朝中没听说过。”
庸宴:“拜你所赐。”
秦桥挑眉:“我警告你不要乱扣黑锅。”
庸宴:“是你派来我军中的一个探子。他蛰伏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一直没动他罢了。先帝刚驾崩那会儿,他突然来找我,说你在妙都受人围困马上要死了,求我前去救援。”
秦桥瞬间坐直:“一派胡言!”
庸宴:“后来才知道是你的一个小情人想要趁机害我,将你的探子买通后送的假消息。”
秦桥突然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码事。
她讪讪的:“唐雀起?”
秦桥往后坐了坐,小声道:“你不会信了吧。”
庸宴:“当时我不敢不信。”
秦桥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庸宴轻描淡写道:“那时我正带人潜藏在东肃佛瑞,为了赶回妙都,只得改变计划连夜突围,被东肃业砍了一刀。”
离眼睛那么近;
差一点点,他就再也看不到了。
她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况味,温柔又厚重,真挚得让人鼻子发酸。
秦桥直起身子,自己都没留意是在向他靠近。
庸宴垂眸:“后来发现是唐家幼子的手笔,所以崖州那次,我让他死在前线了。”
秦桥:“!”
她充满威胁意味地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蓄意谋害朝廷命官,你简直……”
庸宴毫无预兆地“唰”一下抽开红绳,欺身上前:“那又怎么,我这就要睡‘朝廷命官’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