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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1 / 2)


洛知粟醒来时,又是一处全然陌生的环境。他看着霜色的帐子,猛地坐了起来。

这间屋子比鸿鸣院的要大许多,布置也奢华些,很多物件看起来都很新。窗棂是开着的,院外皑皑白雪,腊梅树很是高大,从床上躺着往外看去,只能看见零散的花枝,和那娇艳的花朵。

这是洛知粟第一次看见腊梅花,前世看过不少梅花,每一次都感慨大自然的无私馈赠。可今天见了腊梅,却是一眼就心动,就算只能看见几枝,也欣喜不已。

雪掩轻黄,迎霜而绽,一见难忘。

洛知粟套上鞋子,走到窗边去看。

院子不大,却种满了腊梅。树木高大挺拔,树上满满当当的黄色腊梅,像极了晶莹的琥珀。白雪落在枝头也没能让花朵凋零,反而含羞带怯的藏于花瓣间,像是要在花瓣里躲过暖阳,偷窥夏日。

“好看吗?”

洛知粟回头,看见燕琢安坐在轮椅上抱着个小暖炉。他穿着款式常见的青衫,黑发散着,眉目温润。虽然还是瘦,但感觉比以前好多了。

燕琢安的身上突然有了一种文士的气质,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好看。”洛知粟说完走到燕琢安旁边,笑话他,“我觉得王爷才好看,以前是一个模样,现在是一个模样。王爷,你是不是被哪里来的妖魔鬼怪附体了?”

真是胆子大了,他一个真的穿越者,竟然敢说原书男主是妖魔鬼怪。

燕琢安好脾气的笑着,示意他坐下,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

洛知粟坐好后,就有穿着石青色长裙的小丫鬟进屋送点心。小丫鬟生的唇红齿白,跟洛知粟目光相接后,还甜甜的笑了一下,一看就知道是个活泼的性子。

“你先吃些点心,待会再用膳。我想跟你说说……”

“等等,”洛知粟拿着一块儿点心,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的放了下去,然后捂着脸说,“你先等等,我还没洗漱。”

燕琢安将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丫鬟都在外面,你叫他们送水吧。”他的轮椅过于笨重,活动起来多有不便,便只能叫洛知粟自己去叫。

燕琢安向来喜静,他的屋里很少留人伺候。以前只是普通的喜静,可病后却变本加厉,越发的抗拒旁人接近。

洛知粟走到院里,让刚才送点心的小丫鬟给他打了盆热水,顺便拿洗漱的用具来。小丫鬟拿来后,洛知粟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灼姑。”

“名字真好,一听就是个像火一样赤忱的姑娘。”

灼姑笑的露出了一口白牙,美滋滋的说道:“奴婢谢过王妃。”

“这有什么好谢的。”他不禁失笑,为了这个姑娘的纯粹,也为了这和鸿鸣院截然相反的气氛。他和燕琢安将在这里,迎接他们的新生。

看见这个丫鬟,洛知粟就想起了鸿鸣院里那个划了手的小姑娘红玉。他想着,得找时间把人接过来,她手伤的那么厉害,以后做事肯定会有影响,把她接过来,以后他也好照顾些。

还有藏在床上暗格里的银票,得让尾声去取回来。不然到时候找到了“万毒老人”,可没钱给燕琢安看病。

等洛知粟再次坐在燕琢安面前,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他优哉游哉的吃着点心,看着燕琢安的脸,心里好奇,不知道他这般严肃,是想说些什么。

“这里是燕王府,以后我们就住在这儿了。至于你的伤,是我母亲的罪过。这件事说来话长,眼下也没什么要紧事,我就慢慢跟你讲。”

“我母亲信佛,礼佛祈福都是在问佛寺。二十年前,我母亲在问佛寺认识了一位得道高僧,法号明礼。一开始,母亲只是听他的法会,或是去看他与别的师父论禅,可后来,她越来越痴迷佛法,到了近乎疯魔的程度。”

“那时候,母亲无论做什么都要询问明礼。小到出行,大到婚嫁,若是明礼不答复,她便什么也不做。五年前,因为她的固执,就出了一桩祸事。”

“你被困的那个地方一直都在,不知道一开始是做什么用的,但燕府众人对那个地方的存在都心知肚明。五年前,我父亲最小的妹妹,燕家的九小姐回来探亲时被山匪劫走,她的丈夫孩子都被山匪杀害,只有她逃了回来。”

“她匆促逃回京城,想让父亲助她。助她取回丈夫和幼子的尸骨,然后护送他们一家回西北。可她来时父亲恰巧不在家,母亲看见了她。母亲先是招待了她,而后,又去找了明礼。”

燕琢安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明礼那个妖僧说,九姑母若是留在燕府,终成祸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留在燕府。母亲就做主,让她暂住在那一方破院里。”

“谁知同天晚上,九姑母就遇害了。她被人抹了脖子后用枯井的绳子勒住脖子,然后放到了枯井了。直到第二日,我父亲才发现她,可为时已晚。所有人都在指责她,祖母与母亲向来是不和的,她咄咄逼人,非要母亲给个说法,不然,就要将母亲投井以慰芳魂。”

“母亲被逼急了,就去找了明礼。明礼告诉她,佛家有一回溯时间的秘法,能叫人起死回生。九姑母住在破院的时候,有一个丫鬟曾经伺候过她。明礼便说,那丫鬟曾经和九姑母接触过,只有她,才能叫九姑母‘活过来’。”

“具体出了什么事,我不清楚,只是听家中其他人提起过,说是那丫鬟在深夜被害死了。被堵了嘴绑住手脚,手腕和脚腕四道伤痕,放血而亡。可母亲不承认,她说她只是花银子向那丫鬟买血,花了二十两金,那丫鬟也是同意的。”

“后来我回京,便剿了那一片的山匪,想寻回九姑父与堂弟的尸骨。可奇怪的是,所有的山匪都不承认自己曾经劫过这么一家人,但是他们都说了一些相似的话,他们说,‘王爷,你那亲戚,想必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段时间,这一片莫名其妙死了不少山贼,都是一刀毙命,下手可比我们这些山匪爽快多了。’”

“母亲曾透露过,说九姑母回家时,曾说过要找我。她说有一个秘密,只能告诉我。”

燕琢安靠在轮椅上苦笑,“我至今也不知道那个秘密,就连害得九姑母家破人亡的凶手,我也毫无头绪。清剿山匪结束后,皇上就催着我回边关,回去之前,我将这件事交给了春年和春风,可五年了,依旧没什么进展。”

洛知粟听完他的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不停地搓着手臂,想起了自己看见的那一口井,那暗红的绳子。

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画面摇散。他好奇的问道,“那明礼还在吗?”

“在的,”燕琢安勾起了一抹冷笑,“他不仅在,还越活越年轻。如今的模样,和我五岁时见他的样子分毫不差。正因如此,他是得道高僧的传言越演越烈,就连皇上,都对他很是推崇。”

“不可能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返老还童呢。”

“我也在查,我一定要帮九姑母报仇。至于那什么返老还童,我是不信的。”

“会查出来的。”洛知粟对那个明礼很是好奇,他很坚定,返老还童这种设定不该出现在一本古代架空的霸总文里。

而且,先是那个和尚说不能让九小姐住在家里,然后当天晚上就遇害。这说明,行凶的人要么一直在监视九小姐,要么,明礼就是他的同伙。

那个丫鬟也死的蹊跷,洛知粟猜想,可能是九小姐知道了什么秘密,有人要杀她灭口。那个丫鬟只是被牵连,那些人怀疑她也知道了什么,才会不择手段的想要杀人。

可怕的是,那群人夺走了两条人命,却依然逍遥法外。

洛知粟有些担忧,他怕燕琢安急于找出凶手,太过勉强。本来是想劝的,可他想着,这是燕琢安的家事,他不知道那位九小姐在燕琢安心里的地位,也不知道这一件事对于整个燕家而言,是什么样的灾祸。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好像劝什么都不对,索性就不劝了。

燕琢安头疼的厉害,像是有人拿着小锤头,一下一下的凿着他的头。他想起了九姑母,那是一个温柔的甚至有些怯懦的女人,和整个燕家,格格不入。

燕家不管是小姐,还是各位夫人,都是强势的。其中,他的母亲李氏和祖母沈氏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燕琢安从小就在母亲和祖母中间左右为难,两个强硬的女人都对他付出了爱。他们都想将燕家的嫡长孙紧紧地抓在手里,为自己的权势加点筹码。

明明口口声声的说爱他,说是为了他好。却又非逼着他做出一个选择,只能选一个人。燕琢安还小,谁都不想失去,就两边都讨好,很是艰难的维护了一段时间和平。

可最后,两个女人还是撕破了脸。年仅六岁的燕琢安就成了他们的出气筒,各种难听的话,谩骂污蔑,全部都塞进了他的耳朵里。

那时,燕琢安的九姑母还没嫁人,她每天都把燕琢安抱到自己的院子里玩,教他读书识字,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母亲和祖母来要人,九姑母就说琢安睡着了,睡醒了就把他送回去。

直到九姑母嫁人,燕琢安又回到了水深火热的生活里。他虽是世家子,但是学识却不输任何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到时候高居庙堂,远离母亲与祖母的争端。

他十三就中了秀才,可十七岁就被母亲哭上了战场。因为李氏的眼泪,他多少次死里逃生,利箭穿透他的肩膀,长/枪划过他的后背,也曾被一□□破肚腹,最后九死一生的活了下来。

他从小重文轻武,功夫一般,在军营里便备受欺凌。他死缠烂打的跟着军师学兵法,跟着同袍学武功。他受过排挤,被放肆的嘲笑,在众目睽睽之下受罚。

那些兵痞子笑话一身白肉,比大姑娘还娇嫩。那些将士说他百无一用,让他上战场用之乎者也去杀人。那些出身低微的士兵肆意的揣测他,凭空臆想着京中世家的阴私秘事。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母亲。她哭的凄惨,说着祖母如何的强势,她如何的恐惧。还说入朝为官太过平庸,她的儿子,就该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建功立业是假,保家卫国是假,她只想让儿子离开,她要对沈氏下手,就不会留燕琢安在府里碍事。李氏那双鲜血淋淋的手,避开了燕琢安,伸向了所有的人。

她从沈氏手里,费尽心机夺回了管家权。管家之后,李氏收敛了些,看起来也温和了许多。可是所有人都不敢轻视她,李氏就是个疯子,她罔顾人命,心狠手辣。

燕琢安从十七岁到二十二岁,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他像疯了一样的挣军功,不畏生死的冲锋陷阵,只为了打胜战。他用半条命换来了一个将军,又用另外的半条命,换了个异性王。可一切都有了,他也就毁了,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哪里像什么将军,像什么王爷。

燕琢安紧紧地握着洛知粟的手,严肃的说道:“让你遭了这么一回祸,你且放心,这一次,我必定不会再让母亲继续疯下去。”

“那出了那么大的事,母亲就没受罚?”

“母亲出身李家,李家是京中新贵,却养了个好女儿。母亲的胞姐,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入宫三十载,圣宠不衰。”

“……懂了,你也不要太过介怀。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就是说福依偎在祸的枕边,祸潜藏在福的床底,福祸,本就相互依存。”

“那我是祸,你就是福。以前在鸿鸣院,我一睁眼,就能看见你睡在床边。”

洛知粟万万没想到他能这么说,红着一张脸说他,“那我怎么没看见你藏在我床底啊。”

“既然王妃要求,那本王好了就躲一回床底。”燕琢安乐的逗他,看他一张脸红彤彤的,眉眼都染上了春意。

“好,谁不趴谁是孙子!”

燕琢安突然顿住,好一会儿才表情奇怪的说道,“王妃果然……不拘小节。”他说完没忍住笑了出来。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的感觉到,对面的人,是洛家的大少爷。那个据说金砖铺地,白银做椅的洛家,他家名声大噪的大少爷,说是整个京城,再找不出比洛少爷出手很阔绰的少爷了。

也有说法是,整个京城,再找不出比洛少爷更美艳的男子了。

“谁让你招惹我,”洛知粟把手抽回来揉着脸小声的念叨,然后转过身说了一句,“我脸皮可薄了,跟你可不一样。”

他自认为说的很小声,可燕琢安是能靠着听脚步声来认人的,自然是听见了他的话,就放开了声音问他,“我怎么就脸皮不薄了,王妃你知道?也是,本王上上下下,那里薄,那里厚,王妃可比谁都清楚。”

洛知粟当场愣住,满脸的红色也压制不住了,悄悄的往脖子蔓延。

他听见院子里小丫鬟善意的笑声,本来是小声的偷笑,笑了一会儿发现主子没反应后就大声了起来。洛知粟回头狠狠地瞪了燕琢安一眼,咬着后槽牙说道,“王爷最好记得,痊愈了之后得趴床底!”

“记着呢,不趴是孙子嘛。”他说完瞥了一眼窗外,又大声说道,“王妃真是的,趴床底这种事也揪着不放,真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洛知粟捂住了嘴,洛知粟捂得急了,把他的鼻子一块儿捂上了。燕琢安挣扎了一会儿,渐渐适应过来就不再挣扎,憋着气想看洛知粟何时能发现。

洛知粟发现人没了动静还奇怪,一低头就看见燕琢安鼻子嘴巴被他捂的死死的,连忙把手放开。燕琢安深吸了一口气,故作恐惧的说道:“都说成亲之后,每日都是生死一线,众同袍诚不欺我。”

“还不是你瞎说。”

“不敢了不敢了,本王再也不敢了。往后啊,本王就连喝水都和王妃请示一声。”

洛知粟挑了挑眉,“你最好是这样。”

洛知粟跟他闹了一会儿就去睡了,他失血过多,还很虚弱,脸色也依旧苍白。

燕琢安就坐在床边看着他,他想着,之前的很多个日夜,洛知粟也是这么守着他的。完全看不见希望,不知年月,无力的守着。每次,他一睁开眼,侧过头,都能看见洛知粟的头靠在床边,睡得很沉。

燕琢安有说不完的话想和洛知粟说,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多余。好像到了现在,太多的话都显得过于苍白,他宁愿不说,一样一样的去做。就像洛知粟,他就从没说过为了救他,做了多少事,埋下了多少隐患。

他想让洛知粟高兴,就像他曾做的一样。也许他做得不如洛知粟的好,但是他不能做的比洛知粟少。

那样漂亮的一张脸,就该无忧无虑的笑,笑的张扬,笑的肆意,好像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让那张笑脸覆上阴霾。

洛知粟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醒后询问灼姑才知道,他已经昏睡一天了,今天就是腊月初十,他和燕琢安的生辰。

他赶紧找来尾声,让他回燕府去取他藏起来的银票,还有把红玉带回来。

尾声觉得拿银票是小事,把人带回来就有点麻烦了,便找了关系还不错的春水一起去。春水本就温和,也就同意了陪他走这一遭。

洛知粟交代好后就带着灼姑出门了,他今天得去济世堂换药,顺便在外头逛逛,给燕琢安买点东西。

怎么说也是过生辰,什么都没有,未免太过冷清。

燕琢安目送着他离开,问他,“王妃,我今日能喝水吗?”

“可以。”洛知粟故作姿态的想了一会才答道。

“能喝茶吗?”

“可以。”

“能吃点心吗?”

“可以!”

“能添衣裳吗?”

“可以!”

“能如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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