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大?在纽约,西五区,而北城在东八区。
时差十三个小时。
沈岁和只在前两天跟人联系过,交代了自己要?去哥大?的事?情。
顺带去律所做了个交接,跟裴旭天去酒吧待了会儿,晚上回到家?里,之?后的时间就是他一个人的。
临飞的前一天晚上,沈岁和开车去了趟华政。
他没有进去,只是下?车在北门?的公交站那儿站了一会儿。
偏巧北城的秋天多雨,那天正好下?了小雨。
时隔十二年,华政北门?槐阳路的公交站廊檐已经?修好,公交车也早已经?更新换代,但因为下?雨,来乘车的人很少。
一辆辆公交车从?他面前路过,遇到好脾气的司机还会喊他一嗓子,“小伙子,上不上啊。”
沈岁和便摆摆手,“不上。”
车门?缓缓关上,车子溅起雨点,驶离他的视线。
他看到了11路和4路,但经?过这么多年,这两条路线早已有了更改。
而在这个温柔的雨夜里,他被包裹在昏黄的灯光之?中。
良久,他转身离开。
他是次日早上七点的飞机,没有告诉任何人,五点醒来后随意洗了把脸,拎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出门?。
这个地方他住了也一年多,但一直都没将?其称之?为家?。
一来冷清,二来就他一个人,总感觉没归属感,不符合他内心对家?的期望。
摁开电梯下?楼,一路出了小区。
正想打车,一辆白色的路虎缓缓停在他的面前。
这会儿天还暗着?,但车窗落下?来,借着?微弱的路灯光亮,沈岁和看清了他的脸,是裴旭天。
他还极为嚣张地摁了下?喇叭,笑道:“哥们儿,不辞而别的毛病可不好啊。”
沈岁和忽然笑了。
他拎着?行?李箱去后备箱放置妥当,然后走到副驾,把背后的书包拿下?来放在腿上,精致的腕表在他清瘦的手腕上挂着?,显得稍有些松垮。
但他今天穿着?灰色的长风衣,内搭是白衬衫和黑长裤,脚上是白色板鞋,倒真有几分少年气。
裴旭天好似瞬间回到了读大?学?的时候。
“可以啊这一身。”裴旭天笑着?调侃,“倒真像是去读书。”
沈岁和系上安全带,声音低敛,“本来就是去读书。”
“行?。”裴旭天发动车子,离开这片沈岁和熟悉的地方,“那我就祝你学?成归来。”
沈岁和应,“好。”
裴旭天把沈岁和送到机场,还贴心地给他把行?李箱拎到安检处。
在这边儿等着?的人不少,应当都是跟沈岁和一趟航班的。
“你好好学?。”裴旭天叮嘱他,“早点回来,要?不我一个人要?累死。”
“知道了。”沈岁和眉眼仍旧淡淡地,盯着?入口的方向,有不少人在那里依依惜别,他看了眼表,6:15。
播音器里已经?在通知安检了,他收回视线。
“你在等江攸宁?”裴旭天试探着?问。
沈岁和摇头,“没有,她不知道我今天走。”
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来的。
他只是看看罢了,看别人的分别。
“行?了。”沈岁和说:“我去安检,你回得时候开车小心。”
“不容易啊老沈。”裴旭天啧了声,“你终于?长大?了。”
语气欣慰,听着?像在占便宜,沈岁和斜睨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拎过自己的行?李箱。
“老沈。”裴旭天在他转身后喊,“好好照顾自己,别再瘦了啊。”
沈岁和扬起手,漫不经?心地朝他挥了挥,没有回头,“知道。”
-
<银辉>酒吧。
江攸宁难得来一次酒吧,今天倒是没有抱着?要?花钱的心思,随意点了一杯坐在吧台等路童和辛语。
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先赴约的是她这个业务最繁忙的人。
而最近手头几乎没案子的路童和今晚不需要?赶夜场说脱口秀的辛语双双迟到。
她坐在吧台,酒喝了一半,辛语才来,最后是路童。
三人坐在那儿,随意又散漫地聊天。
没什么固定主?题,想到什么聊什么。
这个酒局也不过是三人许久没见,而辛语许久没来酒吧攒的。
但三人喝酒的兴致明显都不高。
江攸宁纤长的手指摩挲着?酒杯,眼睛聚焦不在一处,看似在发呆。
路童则一直低着?头,辛语转过身子一直朝酒吧里好看的小哥哥吹口哨,撩来撩去,就不正儿八经?上。
隔了会儿,辛语才碰了碰江攸宁的肩膀,把她从?溃散的思绪中拉出来,“想什么呢?沈岁和出国你难受啊?”
路童闻言,“什么?他出国了?”
辛语点头,“是啊,今天早上的航班。”
江攸宁神色淡淡地瞟过去,“你怎么知道?”
辛语:“……”
偏路童还跟着?附和,“对啊,你怎么知道?”
辛语:“……裴旭天今早上送他去了啊。”
“他早上送人你怎么知道?”路童眼珠子滴溜溜转,“难道……你跟他住一起?”
辛语:“……”
早知道就不说了。
江攸宁倒是没太?想刨根问底。
路童见辛语沉默,便也不问了。
隔了会儿,江攸宁起身,“我回家?了啊。”
“这么早。”辛语说:“再喝一杯?”
“漫漫要?早睡。”江攸宁说。
她拎着?外套出了酒吧,一出门?,秋风不住往她身上吹,吹得她头脑有些发昏。
她站在门?口用手机点了个代驾。
代驾是骑平衡车过来的,问她拿了车钥匙,把平衡车放在她后备箱,然后上了驾驶位。
江攸宁坐在后排,车里灯光很暗,她拿出手机导航地址。
第一条路线是最近的,但她犹豫两秒选择了第二条路线。
途径华政。
代驾见她有些昏沉,车里气氛也有些闷,怕她睡着?便温声问了句,“需要?帮您打开音乐吗?”
江攸宁愣怔了两秒,“开吧。”
舒缓的音乐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
她望着?沿路倒退的景色,车子驶过华政时,车载音乐刚好放到了那一句——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你说你好累,已无法再爱上谁
风在山路吹
……”
槐阳路的公交站一如既往安静屹立在那里,途径的车辆也从?未变少。
11路公交刚好跟她的车子交错而过。
-
重新读书的生活还是有些难以适应,尤其是对从?未在国外生活过的沈岁和来说。
但重新回到校园,他尽量去换了一种生活方式。
一种跟原来完全不同?的方式。
学?校里有留学?生举办的派对,他一周会去一次。
哥大?算是闹中取静的地方,跟华尔街、时代广场都离得不远。
不知怎么,他在主?修心理学?的时候还爱上了摄影。
没课的时候,他会乘地铁去时代广场拍摄照片。
发朋友圈的频率也比原来更频繁了些,而且发得也很文艺,主?要?是拍出来的图文艺。
裴旭天甚至有时在下?边调侃他,要?变成文艺青年。
上课是全英文,他起先听得有些费力。
尽管他的语言成绩好,英文也可以跟人流畅沟通,但涉及到专业的心理学?名词时,他可能会有些费力,如果?遇上老师有一点口音,情况可能会更糟糕。
但沈岁和的学?习能力很强,尽管很长时间没有碰过课本,但那种几乎是照相机一般的记忆让他记东西很快。
刚来的那一个月,沈岁和会感觉孤独,甚至有天晚上冲动到想订机票回国。
但他喝了点酒,又拎着?酒敲响了隔壁留学?生的门?。
隔壁的留学?生叫祁川,是个话痨,他什么都不说,只给祁川一瓶酒,祁川就可以逮着?他跟他聊一天一夜,聊得时候中英文混杂,奇怪的是沈岁和可以全部听懂。
那天晚上他坐在祁川家?的木地板上,跟他聊了一夜。
祁川说到了自己的家?庭,又说到自己不想来留学?,结果?他爸妈背着?他申请了哥大?,还通过了,他一方面觉得哥大?是个好地方不能放弃,一方面又气他爸妈,一点儿都不顾他的意愿。
沈岁和淡淡道:“好歹你还有爸妈。”
祁川自然而然地反驳,“你没有吗?”
“没有。”沈岁和回答得也很自然,“都去世了。”
临出国前,他还去给他们扫了墓,放了花。
这回轮到祁川懵逼了,“为什么啊?”
沈岁和轻笑,“有人活着?,有人死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怎么还能两个都死了?”祁川一向口无遮拦,“难道是殉情吗?”
沈岁和笑,“可以这样理解吧。或者也能理解为我是个灾星。”
“啊?”祁川皱眉,“为什么?”
“我清明节生的。”沈岁和说:“大?家?就说我是灾星。”
祁川:“……”
他喝得有点大?了,直接踢了沈岁和一脚。
没用力,但也踢了沈岁和个猝不及防,他抱着?酒瓶子含糊不清地说:“狗屁啊,父母才不会在乎你是不是清明节生的呢,你就是他们的宝贝,什么灾星,他们听见了要?伤心的。而且,清明节又怎么了?不也是365天里平平无奇的一天吗?”
“我过!他就是清明节!”祁川拔高声音,“不过,它也就是个没名字的4月4。”
沈岁和笑笑没说话。
一晚上,祁川跟他聊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他的父母。
看得出来,祁川是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这会儿一个人出国,不适应国外的生活,所以埋怨父母,但埋怨完了又吸吸鼻子说:“他们也是为我好,我妈一个连26个字母都不认识的人为了给我填申请资料,眼睛都快瞅瞎了。”
“那你妈学?会英语了?”沈岁和夸奖道:“很厉害啊。”
“什么啊。”祁川哼了声,“我妈花钱找了个机构老师给填的,她到现在对英语的认知也仅限于?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了。”
沈岁和:“……”
“不过我妈说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就是想把所有好的都给我。”祁川说:“可能我不喜欢,但她是尽力了的。我就感觉她跟我有代沟!啊啊啊,越想越气。”
沈岁和却把他那句话记在了心里。
她也是第一次当妈。
当一个人病了的时候,怎么能奢望她能正常爱一个人呢?
沈岁和从?祁川家?里离开的时候是早上六点。
祁川已经?抱着?酒瓶子睡着?了。
沈岁和给他从?沙发上拿了床被子盖上,然后蹑手蹑脚回到了自己家?里。
他去卫生间洗漱,刷牙洗脸刮胡子,在刮胡子的间隙打开了和慕老师的对话框。
【慕老师,忙吗?】
慕老师几乎是秒回:不忙,漫漫还醒着?。
沈岁和加紧了手头的动作,平常不涂护肤品的他难得拍了点水,还抹了乳液,显得脸没那么干燥。
头发也随手一擦,然后去房间里换了身衣服,白色T恤看着?会精神一点。
沈岁和挑了个光照好的地方,坐得板正,点开了慕老师的视频通话。
镜头里出现的他其实已经?够好看了,但他总觉得哪里还不够好,所以不断更换着?坐姿,还不停拨弄着?头发。
视频接通的那一刹那,漫漫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沈岁和蓦地笑了,是发自内心地笑,他声音都跟着?翘了起来,“宝贝。”
自然而然就喊了。
原来在家?都喊漫漫,从?未喊过除这个称呼之?后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