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裴旭天的工作能力是真的很强,他全程说?了近十几句,没有一句是废话。
每一句的信息量都很大,而且就是把证据全都给你列出?来,每一项可能引发的后果,再设身处地进入江攸宁方当事人的视角来看?这整个过程,声情并?茂,引起?共鸣。
江攸宁听他说?完之后,第一反应是这完全可以当做争议解决的教科书模板。
不过,江攸宁事前的准备工作也做得很充分。
面对裴旭天提出?的问题和质疑,以及他所说?的一切后果,江攸宁皆不疾不徐地回击,并?且几乎是跟他如出?一辙的方式来重申问题,都站在了两方的立场上来考虑这个问题。
换句话说?,两人就是在谈判。
用所有可倚靠的证据来谈判,最后拉锯出?一个中间数额来。
近一个半小时的拉锯之后,双方拉锯出?的数额是六百万。
因着是熟人,裴旭天也就没了平常收尾那一套,譬如我方当事人其实不太能接受这个价格,但?顾念信任林女士以及跟她之间的友情,这才勉强接受。
谈拢之后,两人分别给当事人打?了个电话,约好了时间签订合同,这才算是结束。
结束之后,裴旭天瞬间就放松了下来,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江律师,你很厉害哦。”
“还行。”江攸宁低头收拾手边的资料,“比起?裴律来,我还差得远。”
语气?敷衍,一听就很假。
裴旭天笑道?:“过分的自谦可是在自夸了啊。”
“啊?”江攸宁佯装叹气?,“这都被你发现了,裴律,人艰不拆。”
江攸宁的语气?轻松,办公室的气?氛顿时变得愈发和谐,裴旭天也收拾自己的东西,“去吃饭么?一起?吧。”
江攸宁猜到了他要?请自己吃饭,毕竟以裴旭天的情商来说?,跟她怎么说?也算是熟人,案子也圆满解决,就算为了表面客气?,他也会这么提。
“好。”江攸宁也没拒绝,只是道?:“我请你。”
裴旭天先是诧异地看?向她,几秒后笑了,“也成,毕竟是我到你地盘上了。”
江攸宁只是温和地笑。
她选的地方是离律所不远的一家中餐厅。
江攸宁先把菜单递给了裴旭天,裴旭天说?:“我随意,不挑食。”
他没点,把选择权给了江攸宁。
这就是一家很平常的餐厅,装修的格调一般,但?胜在干净。
“委屈你了。”江攸宁点完菜后说?:“我们律所附近没有太多好餐厅,这算是……最好的一家。”
“我懂。”裴旭天说?:“我们楼对面的餐厅也很一般。”
江攸宁笑:“懂就好。”
两人其实没什么共同话题。
如果以前没离婚,还能用沈岁和来展开话题,但?如今离了婚,两人坐在这儿怎么也有些尴尬。
但?裴旭天毕竟年?长一些,阅历多,也算是人精,自然不会冷场。
他起?身拿了碗筷,帮江攸宁事无巨细地弄好,因为他想喝冰可乐,但?江攸宁不能,而这家店里没有除了冰镇饮料之外的饮品,他起?身去隔壁的奶茶店打?包了一杯热牛奶回来。
他把牛奶放在江攸宁的碗边,笑道?:“听说?你爱喝牛奶,没买错吧?”
“没有,谢谢。”江攸宁笑着把头发挽起?,服务员已经陆续开始上菜。
这里的菜便宜又大份,江攸宁有时跟岑溪来吃,基本上点两份米,一个菜。
但?今天她点了五个菜,还有个汤。
点的时候,裴旭天说?两个菜足够,但?江攸宁以自己每个都想尝一尝的名义点了五个,总不能带人家来了个档次低的餐厅,还吝啬的不给点菜。
裴旭天的吃相很文雅,拿筷的姿势都像是刻意训练过的。
不是装出?来的文雅,而是浸润在骨子里的绅士。
他的坐姿挺拔,哪怕是吃饭,肩膀也不会耷下来,看?着赏心悦目。
“你最近跟小羊有联系么?”裴旭天问。
江攸宁错愕了几秒,尔后摇头,从给她庆功完之后,两人就没见过,更没有联系。
如果此刻裴旭天不提,她都快忘掉这个人了。
这个认知让江攸宁惊了下。
她是杨景谦世界里的狂风暴雨。
而杨景谦不过是她世界里的微风。
吹过,便就散了。
“没有。”江攸宁说?:“怎么了?”
“没事,我也很久没联系上他了。”裴旭天说?着划开了手机,“他微信跟停用了似的,我给他发过几次消息也没回,打?电话也没人接,但?我给他爸打?电话,他爸说?他还在北城。我总感觉他有事儿,但?他的同学?我也就认识你一个,正?好遇上了就问问。”
江攸宁摇头,“很久没联系了,也不知道?。”
“哦。”
“你预产期在什么时候?”裴旭天问。
“10月底。”江攸宁说?:“但?也不确定,听我妈说?男孩的日期比较正?,女孩的话可能会稍迟几天。”
“那也尽早住院吧,稳妥些好。有查过吗?”裴旭天又问:“那月子中心呢?找好了么?还有月嫂,你找的时候不要?从招聘网站上找。”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我认识一个开月子中心的,那儿的月嫂质量都不错,需要?帮你联系一下么?”
江攸宁摇头:“我哥已经帮我联系好了。”
“好吧。”
裴旭天的话都极有分寸。
他说?话时语气?也很真诚,聊起?天来确实比较舒服。
而且他在江攸宁面前,完完全全避开了沈岁和。
江攸宁想起?了之前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她抿了抿唇,眉头微蹙。
思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裴律师,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
裴旭天:“嗯?”
江攸宁的语气?很严肃,但?又极为真诚。
她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很差呢?”
“啊?”裴旭天异常错愕,“我没有啊。”
“之前在中洲国际那边,你知道?我法考508的时候,比现在的表情还夸张。而且,你跟沈岁和在厨房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江攸宁平静地说?着那些事,以前觉得特别难过的事情这会儿可以非常平静客观地表达出?来,“你觉得我是花瓶,所以你才每次叫我都不叫我的名字,只喊沈岁和老?婆、你家江攸宁,我仿佛不是个独立的个体,只是沈岁和的附属品。”
裴旭天惊讶地嘴巴都合不拢。
他听完之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而且这个问题有些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江攸宁说?得那些,是事实。
是他一直都忽略了的事实。
江攸宁用如此严肃的语气?把这些事情说?出?来,证明这些事情对江攸宁来说?一直梗在心里没有过去,也就是说?她很在意这些事情。
但?裴旭天并?不觉得这些问题很大,或者说?,他从没认为这些会是问题。
不过江攸宁如此认真严肃地问了,裴旭天就非常有必要?认真解答。
他喝了口冰可乐,先尽量平静地跟江攸宁说?:“你等我想一下从哪里开始解释。”
“好。”江攸宁的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我只是很想知道?一个答案,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很差呢?虽然我没有做律师,但?我也有工作,从客观条件上来说?,我并?不比沈岁和差,但?为什么从你们的主观感受上来说?,我就是很差。”
“没有。”裴旭天立马摆手否认,“我从没有觉得你很差,这是真的。”
裴旭天总算是捋清楚了一些思路,开始认真解答江攸宁的问题,“首先,无论从哪个方面出?发,你都不差,甚至你非常好,知道?你法考那么高分表现惊讶只是正?常反应,无论是谁跟我说?考了那么高,我都会很惊讶;
“其次,我从来从来没有轻视你的意思,喊你那些称谓只是因为觉得那样会比较亲昵,因为从我的角度来看?,你是沈岁和的妻子,这跟是不是附属品没关系,我喊你小名不合适、大名太疏离,至于江女士、江小姐这样的称谓用在这种?关系里又很奇怪,所以加上沈岁和之后,我会觉得是一种?比较正?常的称谓,就像你的朋友们如果称呼沈岁和,也会是你家老?公之类的,因为对各自的朋友来说?,这个人是中间的维系,我个人认为这种?称呼很正?常,如果有人喊我阮言老?公、阮言男朋友,我不会觉得这是一种?问题,但?你跟沈岁和都觉得这有问题,在剥夺你的姓名权,那我以后会注意这个问题。”
既然开始解释,裴旭天所幸把之前堆积的所有问题一并?解释。
“第三,那天我喊你去,并?不是让你当陪玩。只是阮言太心高气?傲,她看?不上圈子里那些女生,我觉得你性格好,本以为能够处到一块才想方设法让沈岁和邀请你,但?我没想到中间出?了一些事,我也不说?是不是误会,但?阮言肯定那天有问题。后来沈岁和也因为这件事骂过我,我一直想向你道?歉来着,但?那段时期特殊,一直搁置着就忘记了,是我的问题,这件事我必须道?歉。”
一共就这三条,裴旭天把所有的问题都解释完毕。
之后还郑重其事地给江攸宁补上了道?歉。
江攸宁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光,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壁。
裴旭天解释的一切都合情合理,站在他的角度看?确实没有问题。
他从没轻视过她,甚至,她总能听到他劝沈岁和:对你家江攸宁好点儿。
他是个礼貌的绅士,是她之前太过敏感。
因为主动把自己放在了很低的位置,所以什么都觉得别人看?不起?她。
却忘了世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刻板印象。
身边也时常有人秀恩爱时说?我家xxx。
他们只是单纯觉得亲昵,但?听在她这个婚姻不幸福的人耳朵里,她觉得这是讽刺。
至此,一切症结都解开。
她站在时间的这个刻度上回望,原来好像有过太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江攸宁想了会儿,终是笑了。
那笑灿烂若骄阳,“裴律师,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刻板印象可太离谱了。
但是人就逃脱不了刻板印象。
(其实我也会)
反正话说的时候是一个意思,听的人理解又会是一个意思。
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