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小时,罗铮便离开了废宅。
白府整夜灯火通明,不难想象府中场景,众武林人士今夜怕是难有得以入眠之人。
林中一战开始时,趁着多数人赶去林中钳制赫连倾,何都便提前行动了。其余三地,灵州众人即便插翅,也来不及营救。
暗光行事一向悄无声息,速战速离绝不恋战,自然也不会在离开后中途折返。因此罗铮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白府进出人数众多,但十分安静,偶有交谈之声传来。罗铮离府中正处有些距离,往来路过之人匆匆忙忙,衣着普通,看起来像某些门派的入门弟子。
罗铮在阴湿暗处匿伏许久,计算着从废宅到城门的时间。他要惹些乱子,又不能直接去人多的地方,一是因为从林中之战活下来的人必定知道他不是赫连倾,二是那样他也撑不了太久,无法拖延足够的时间……
雨完全停了,罗铮浑身湿透,纷乱的头发分成了几缕贴在脸上,他胡乱地捋了捋,露出坚毅的下颌,泛着一点水光,却丝毫不显狼狈。
罗铮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闭了闭眼,只希望这个路过的人未曾见过那人破空而出的剑和俊逸出众的脸。
他深吸了一口气,泥土和血的味道裹挟着凉意让他有了些许决绝的快感。
天色晦暗,来人看不清罗铮的脸,也没有分辨出那几乎将他胸口劈开的虚空“剑气”只是注入了内力的冰蚕丝。
那原是暗卫刺杀任务中偶用的武器之一,不留痕迹又便于携带,只是须得极靠近对方时才能派上用场,诸多限制使得它在楼中兵器谱中排行末尾。
可今夜却被罗铮拿来冒充赫连倾的剑。
血流如注的外伤丝毫未影响那个人逃跑,他惶然绝望地叫嚷着,似乎拼死也要将赫连倾现身白府的事情通报给众人。黑暗中,绝望与恐惧让他笃定遇上了人们口中提到的——凝气成兵的赫连倾。
罗铮看着他逃去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眸色阴沉。
接下来就没那么简单了,一击过后冰蚕丝已碎断落地,要让蚕丝锋利到如同一把剑,可想而知要灌注多少内力,蚕丝自然承受不住化为残屑。
罗铮转身往反方向而去,一路伤人,一路放人,消息在混乱中如他所想的那样传了出去。
可事情却未尽如他所料。
调虎离山不是什么不得了的计谋,很快这些人便会明白过来,守卫也会更加严密。届时怕是一只鸟都难以飞出灵州去了,但一时的混乱已足够让赫连倾在那些守卫的眼皮子底下离开灵州。
从未做过吩咐也不曾有过商议,可时机就是被拿捏得如此精准恰当。
赫连倾咬了咬牙,表情有些不甚明显的僵硬。
他曾捧在手心里疼过的暗卫,似乎总是木讷不开窍的男人,真是十分擅长做这些捅人心窝的事。
曾经这些赴汤蹈火的事再正常也不过,于赫连倾和罗铮,于主人和暗卫,到今日此刻,才是最合规矩。
这或许是罗铮想要的结局,却非是他赫连倾想要的。
顺逆生死,从不由外人掌控,此刻怎可能以罗铮死换他生?
何况,他根本就舍不得。
他只是自暴自弃一般地,认定二人无法回到从前,亦不会有以后,并非真的怪罪于他。
胸腔内震动着的是实实在在的疼,赫连倾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缓缓散开一丝冷淡的笑意,一切复杂又不可说的情绪让他对一切失望透顶。
这一切在他的肆意中开始,又在他的放弃中结束,罗铮从未有过选择或拒绝的权力。
身份使然,罗铮不懂如何主动,赫连倾向来只习惯操控。他们一人不懂要,一人不懂给,一着不慎得来的只能是万劫不复。
可天长日久,那些朝夕相处,抵足而眠,那些欢愉和温暖,牵挂和思念,让在仇恨的支撑下长大的赫连倾对未来有过短暂的期冀。
正因如此,才让赫连倾蓦地陷入愤怒又无力的漩涡之中,自救无门。
拥有过的失去远比从未拥有更加残忍,这恰恰是长久以来,他自以为习惯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