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一个字就令长易浑身一激灵,他看看箱子,又看看远处的李行,忽然间醍醐灌顶,明白了他们这一路的奇诡行为。
他不再说话,默默将仅剩的那袋青小豆拿走。
而这位裴统领也重新懒洋洋地倚回车拦厢上,想了想,指尖拾起一枚石子,朝李行那倏地射去。
李行抬手接住那枚擦耳而过的石子,皱了皱眉,朝裴缨处走去。
“何事。”
这冷淡的,连个起伏的疑调都不给,裴缨一时哑然。
“方才长易要动箱子,被我拦住,我便把原委告诉了他。”
李行颔首:“无妨。”
了解过后李行转身离开,直走了一丈远,他突然想起什么,扬手一抛,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枚石子精准地从裴缨衣领处掉落进中衣,最后卡在他腰间。
懒散郎君登时起跳,怒发冲冠,气急败坏地吼道:“李衎!”
霎时整个营地都安静下来了,搬、行、蹲、立的各个护卫都僵持当场。
甚至连正在洗漱的祝清圆都愣住了——你看?看什么?
她悄悄地撩开车帘,探出半个小脑袋抬头望天,只见雪后初霁、长空如洗、一清二白、啥也没有。
娇小姐不禁露出了和方才的史佰同样茫然的神色。
李行,或者说李衎,慢慢转身看了裴缨一眼,寒色杀人。
裴缨一如方才的长易,整个人立马收敛了下去。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可以说是令行禁止,也可以说是,尊卑有别。
见无事发生,众人逐渐出了口大气,继续手下的动作起来。
李衎瞥了一眼蹲在火炉前煮青豆粥的长易,重新走回队首。
祝清圆漫长的洗漱也已经完毕,东西被人迅速地归整妥当,只剩孜孜不倦烧火煮粥的长易。青小豆没有提前泡发,起码一个时辰才能将其煮烂。
“咕……”
她的肚子再次鸣响,简直是九曲回肠。祝清圆赶紧死死地勒住肚子,不知道车外有没有人,若是被听到,简直要羞死人了。
早知道昨夜就不该伤春悲秋误了胃口,不过外头闹哄哄的,应该没人在意她这的动静吧。
偏在她自欺欺人的时刻,车窗外突然探进一只手来,指长骨顺、暗含力道,掌心稳稳托着一只油纸包裹的蒸饼,在饥饿的祝清圆眼中散发出洁白莹润的华光。
她咽了咽口水,又突然涌上一阵莫名的矜持——若是此刻拿了着蒸饼,岂不真的坐实刚刚是自己的肚子在叫。
犹豫再三,祝清圆没忍住,还是颤巍巍地伸手了。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摸到蒸饼之际,男人突然将手收了回去。连带着蒸饼。
祝清圆如遭雷击。
你瞎矫情什么!小姑娘自己打了下自己的手,欲哭无泪。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帘幔再次被人挑起,祝清圆立马转头看。这回蒸饼是插在一根长箸上的,似乎是在火堆烘烤过,略带微焦,十分诱人。
祝清圆从未见过这般食法。
感到手中的长箸被人接过,车外的郎君方才将手收回。
祝清圆进食斯文,几乎没有任何声音,若不是有些噎住的呛声,李衎甚至以为她并未在吃。
于是他又递了一壶温酒进去,这回很快被接过。
李衎与她一帘之隔,杯盏相撞声、酒液琳琅声、还有小姑娘猝不及防被酒辣到的抽气声,接着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须臾,软玉般的小手从窗口探了出来,先是一根光秃秃的长箸,再是一个空空的酒壶。
“哎呀,怎么又困了……”小姑娘喃喃自语,嗓音糯糯,语毕“咚”地一倒,竟就这么醉倒了。
倒像在饲养什么小兽一般,李衎自己都未注意到自己一闪而过的笑意。
如此一耽搁,原定入陵水县的时刻也拖到了将近酉时,天色大黑。
今日三十除夕,陵水县的街头巷尾已无人外出,围墙内不停传来觥筹交错、欢笑鼎沸。
醉了一天的祝清圆被人扶下车,还是晕晕乎乎的。驿店早早便给祝清圆的厢房备好了热汤沐浴,房门一开水雾弥漫。
李衎正打算雇个女婢来给祝清圆更衣,却见薄醉恼热的小娘子一把推开了格花窗,凉风霎时将白雾吹散。
而半空中就在此刻燃响了花焰,一时间火树千枝,灿如星坠,乐声四起。
小娘子回过头来看向他,鬓发轻拂上眼睫,笑靥闪动,亮声道:“你看!”
合着窗外的巨响,李衎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他竟以为她在唤他。
灯月盈盈下,祝清圆仍是那个艳丽澄澈的江南明珠,富贵骄人。
继而小姑娘骤然跌入浴桶,“噗通”一声,扬起的水花沾湿了郎君的衣襟与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