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天刚蒙蒙亮,琼州文昌县潭牛镇天赐村的百姓们已经开始插秧了。如今正是农忙,只要稍微能干点活儿的——不论是女子还是小孩都下了地,村里头大部分人家都空着,只有村东头传出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
“传荣媳妇儿,这可不行呐,你得再多使把劲儿!时间久了,大人孩子都受不了!”
说话的是这村里的唯一的接生婆王稳婆。从昨个儿晚上跑到这张家来给张老大的媳妇儿接生,足足忙活了三四个时辰了,这孩子还是没生下来,一家人都在外头眼巴巴瞅着、等着。
王稳婆心里头也是纳闷,这张老大的媳妇年纪并不算太大,今年还不到三十,而且也是生了两个娃的人了,怎么这一胎生的这么费劲呢?!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慌慌的端着水盆跑了进来,屋门处还有个小一点的丫头扒着门框,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这就是张老大的头两个孩子——都是女娃儿。如今这一胎不知道是男是女,院里头那几个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的,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住往屋里头瞟上两眼。
王稳婆还在床边忙活着,其实她能做的非常有限,生孩子这回事嘛,完全是凭借运气,稳婆也不过是多见过几回这样的场面,能稍微帮着推拿推拿的就算不错了。万一真的有事,她们也起不到丝毫作用。
王稳婆瞅着,这回张老大家这位估计是凶多吉少了。就是不知道,万一孩子生不下来,还能不能保得住大人。
屋里头还有一位年纪二十来岁的女子,穿着一身粗布的蓝褂蓝裤,忧心忡忡的站在床头守着,她见水端来了,忙把几块布丢进水里,一边拧一边回头道:“大嫂,你稍等等,我这就给你擦汗。”
王稳婆心里没底儿,对这二十来岁的女子耳语道:“老三家的,你在这儿守着点,我出去跟张老爷子和你大哥说句话。”
说罢,她又低声道:“你大嫂这么久都没生出来,怕是难产,也怪了,这胎位我摸着挺正的呀,怎么就是不出来呢?依我说,最好是请个郎中来,万一……万一……”
后面她也没说下去,就匆匆往屋外去了。这女子走到床前,一边帮躺在床上的李氏擦拭,一边给道:“大嫂,王稳婆说了,你这胎位是正的,就是孩子头有点大……”
说着,她走到床尾,一瞧仍没什么动静,而她的大嫂李氏已经有些力气不济,她心中着急,对床头的李氏喊道:“大嫂呀!我……我看见孩子的头了,快,你拉着我的手,快使使劲儿吧!”
外头院一群人当中,最显眼的是那两个壮实的庄稼汉,坐着的那个上了年纪,皮肤原本就有些黑,经过常年风吹日晒更显粗糙,他长着一张瘦长的脸,鹰钩鼻子,一眼看去是个有点沉默寡言但很有主意的当家人。这就是张家现在的家长张成才。
张家是天赐村的外来户,前朝末年逃难逃到了这远离家乡的琼州岛上,刚逃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不少家当和银子,谁知后来到这岛上不久,岛上就刮起了台风,紧接着就是旱灾,刚出生的张成才勉强活了下来,但家里的积蓄却消耗掉不少。
本朝初建,每个成年的男丁能分到十五亩粮田,两亩菜地。张家吃亏就吃亏在人少,只有张成才一个,那时候还没有分地的资格。等他长大,半生颠沛流离的父母又接连去世了。他又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在这天赐村日子并不好过。
好在,张成才到底是有点本事,他不禁凭着自己的勤劳把这十五亩地打理的有声有色,那两亩菜地也是年年丰收,就这么着,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给自己赚足了娶媳妇儿的钱,娶的还是个人人艳羡的漂亮媳妇儿!
王稳婆这时候已经冲出来了,她往并不宽敞的小院里一瞅,先瞧见了站在那里的高大的张家老大,张传荣。这张传荣真是长得跟他娘一模一样,皮肤很白,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却又不像张成才那样勾着,让人觉得有点阴险。对,这张老爹本来长得也不难看,就是那鹰钩鼻子总让他显得阴恻恻的。
张传荣见了稳婆,焦急的迎上去问道:“王稳婆,我媳妇儿怎么样了?”
王稳婆为难的搓了搓手,道:“哎呀,传荣呀,我一直帮忙推着按着,这孩子就是出不来,我看,你们是不是那村里的林郎中过来瞧瞧,就是待会儿生了,我看你媳妇儿折腾了这么久,少不了也得开几服药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