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三名少女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那周虎的事,杨定嘴角抽搐了几下。
他咳嗽一声,故作不解地打断道:“咳,那个……不知公主这次唤臣前来,有何要事?”
祥瑞公主这才想起屋内还站着她最喜欢的延亭哥哥,笑嘻嘻的说道:“也没什么要事,本宫就是想与延亭哥哥说说话……延亭哥哥这些年可曾想念本宫呀?”
“这个嘛……”
心中思忖了一下,杨定故意做出了犹豫的神色。
见此,祥瑞公主不高兴了,再次撩起了纱帐,失望地说道:“难道延亭哥哥这些年从未想起过本宫嘛?”
听闻此言,杨定便按照早已想好的说辞解释道:“那也不是,只是臣前些年到叶县,叶县这边政事忙碌,是故……”
涉世不深的祥瑞公主当即就入套了,好奇地问道:“延亭哥哥,叶县的事务很辛苦么?都做些什么呀?”
“也没什么。”杨定笑着说道:“无非就是民事、治安……”
“只是这样?”祥瑞公主不解地说道:“可延亭哥哥不是说很辛苦么?”
杨定笑着解释道:“虽然只是负责叶县一带的民事与治安,但说得轻松,做起来也不简单,比如治安这块,有一伙贼寇,我叶县花了五年时间,至今都还未剿灭,到现如今,只能不了了之了。”
“咦?”祥瑞公主惊讶地问道:“是什么贼寇?”
杨定眼眸中闪过一丝毫光,微微低下头,郑重其事地说道:“那便是……黑虎山的贼寇,黑虎贼。”
听闻此言,祥瑞公主愈发好奇了,问道:“这伙贼寇很厉害么?”
杨定笑了笑,解释道:“这伙黑虎贼,占据要道,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还屡屡抢掠过往的商队,令我叶县的商贾苦不堪言……说他们厉害,那自是厉害非常,但这并非我叶县至今未能将其剿灭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这支以黑虎为名的山贼,他们藏匿于昆阳县境内的黑虎山,而昆阳县隶属于颍川郡,不在我职权范围。臣曾多次想将其剿清,但奈何颍川郡不允……”
顿了顿,他又故作无奈地补充道:“确切地说,是周都尉不允。”
……
听杨定提到周虎,馨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杨定。
她敏感地意识到,这杨定还未放弃利用公主对那位周都尉不利的念头。
相比较馨儿,祥瑞公主就没有察觉到,惊奇地问道:“周虎?那个丑八怪为何不允?”
听闻此言,杨定神秘一笑,半真半假地说道:“公主或许不知,周虎便是出身黑虎山群贼,还是这群黑虎贼的首领,在黑虎山占山为王的那些恶寇,皆是他曾经的手下弟兄……他怎么会允许臣对他昔日的手下弟兄不利呢?为了庇护这群昔日的手下弟兄,他谎称黑虎贼已弃暗投明,但实际上……”
他故作痛心地摇了摇头,恰到好处得戛然而止,因为再说下去就要露馅了,毕竟他也知道,黑虎山的黑虎贼,确实已经从良,不再干劫道的买卖。
如他所料,涉世不深的祥瑞公主闻言大怒,一脸痛恨地说道:“好啊,本宫就知道这个周虎不是好人……”
说罢,她转头看向馨儿,说道:“你看吧,馨儿。”
然而馨儿丝毫不为所动,她在看了一眼杨定后,淡淡说道:“公主,这只是杨县令片面之词,不足轻信。奴婢以为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听闻此言,杨定正色说道:“馨宫女此言差矣。……当年黑虎贼祸害昆阳、叶县两地,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此乃附近百姓众所周知之事,更有甚者,那周虎当年为了逼颍川郡赦免他,还曾派人掳掠了襄城、汝南二县的县令,焚烧县衙,屠尽县衙内的官吏。馨宫女可莫要天真地以为那周虎是善类……原先黑虎贼的首领乃是杨通,但此人与那周虎想比,连提鞋都不配。那周虎从一介山贼头子,摇身一变成为颍川郡的都尉,从贼到官不说,还在短短两年之内就爬到了常人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达到的高度,可想而知那周虎的手段。”
这一番话,听得祥瑞公主与馨儿、尹儿两名宫女都目瞪口呆。
这也难怪,毕竟当世的山贼,有几人敢焚烧县衙、劫掠县令?又有几人能在做出了这样的事后得到善终?
更别说,做出了这番行为的那周虎,如今甚至还当上了颍川郡的都尉。
这怎么想,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而此时,杨定又继续说道:“只可惜老天无眼,就当颍川郡的李郡守在震怒之下准备围剿黑虎贼时,恰逢叛军起事,那狡猾的周虎趁机改头换面,先是在昆阳抗击叛军,收买人心,旋即,又在颍川郡军不敌叛军之际,带人支援许昌,骗取了李郡守的原谅。后来的事,想必公主也知道了,那周虎就是借着抗击叛军的功绩,骗取了李郡守的信任,摇身一变成为了颍川郡的都尉。然而,这样就抵消了黑虎贼当年犯下的那些恶行么?曾经遭其抢掠的我叶县的商贾,还有曾经黑虎贼犯下的恶行,就因为其首领周虎抗击叛军有功,便抹消了昔日的罪恶?馨宫女,若你的至亲曾遭到黑虎贼的迫害,也否能接受黑虎贼被颍川郡赦免这件事呢?”
“我……”馨宫女亦哑口无言。
从旁,祥瑞公主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气呼呼地说道:“原来这周虎如此可恶。”
见公主已渐渐掉入了那杨定的陷阱,馨儿心中亦是着急,可她也不知如何替那位周都尉辩解,甚至于,她内心都有些迷茫:那位周都尉,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忽然,她想到一事,连忙说道:“据奴婢所知,周都尉乃是陈太师的义子,陈太师乃世人公认的忠臣,倘若周都尉是恶人,陈太师岂会收他为义子?”
杨定笑着说道:“这就是那周虎的厉害之处。……周虎很聪明,很狡猾,完全不同于一般的贼寇,也许陈太师也被他的假面目给骗过了吧。就像馨宫女,在我道出那周虎曾经做出的一些恶行前,馨宫女不也觉得那周虎是心胸坦荡的一方豪杰么?”
顿了顿,他又轻笑着说道:“不错,我不否认那周虎很有魄力,也称得上是一方豪杰,但很可惜,他野心勃勃,绝非善类。”
说到这里,他故意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如今也已奈何不了他。”
听到杨定故作的叹息,祥瑞公主当即就上钩了,气呼呼地说道:“想不到那周虎竟如此可恶,延亭哥哥,本宫助你对付他!”
“没用的。”
杨定故意摆出一副失望的态度,摇摇头说道:“前几日我去许昌时,曾见过李郡守与郡守府上上下下的官员,我当时就已经发现了,李郡守已被那周虎骗得团团转,郡守府的官员,也皆被那周虎给收买了,更有甚至,那周虎还大力提拔其手下亲信,委任其各县县尉之职,执掌县军……公主恐怕不知,颍川郡境内二十个县,最起码有八成以上的县尉是那周虎任命的,颍川郡的郡军,各县的县军,如今都听命于那周虎……这已远远超过了寻常都尉所能拥有的权力,但很遗憾,因为陈太师的关系,谁都不敢指出这件事……”
祥瑞公主惊诧地睁大了眼睛,转头询问伺立在一旁的冯宫吏道:“冯宫吏,真的是这样吗?”
冯宫史皱着脸笑了笑,她可还记得,当日那个周虎曾狠狠瞪过她一眼。
虽然那周虎背后的靠山陈太师她招惹不起,但不并不妨碍她此刻说出一段真相:“倘若杨县令所言不虚,那周虎确实僭越了。……遵照我大晋的律令,郡下县城虽然在治安方面需要听命于该郡的都尉,但都尉无权任命各县的县尉,县尉是由各县县令任免的,且受各县县令节制。现如今,周都尉越权任命各县县尉,老奴只能说,此举不合规矩。……就像杨县令所说的那样,那周虎一人便控制了颍川郡所有的军队,此举十分危险。”
听到这话,祥瑞公主鼓起了面颊,气鼓鼓地说道:“想不到居然有这么可恶的人!可是延亭哥哥,本宫已罢免了那周虎的官职……”
“没有用的。”
杨定摇摇头笑道:“颍川郡早已被那周虎控制的,就算公主罢免了那周虎,新任的都尉也必然是那周虎的心腹……甚至于,这件事就算捅到邯郸,也无济于事,介时朝廷必然会看在陈太师的面子上,对周虎网开一面,最多就是斥责几句罢了。”
“那……那就对付不了这个周虎了么?”祥瑞公主气鼓鼓地问道。
“那倒也不至于……”
见时机合适,杨定故作做出犹豫的态度,缓缓说道:“倘若能攻下黑虎山,抓住那群周虎的同党,从这些人口中拷问出周虎以权谋私,借职权之便庇护其昔日同党的罪行,将这些证据上报朝廷,朝廷或许会慎重对待,下令罢免周虎……但问题就在于,没有颍川郡的授权与准许,臣作为叶县县令,虽有自信能攻陷黑虎山,却也无权这么做……”
听到这话,祥瑞公主当即就说道:“本宫准许延亭哥哥围剿黑虎山!……我倒是想看看,那周虎可敢违抗本宫的命令!”
这话正中杨定下怀,他故作沉吟地说道:“倘若是公主的命令,这倒是可以……”
“那就这么办!”
祥瑞公主欣喜地拍了下手掌:“延亭哥哥赶紧召集将士,剿灭黑虎山,从那些贼寇口中拷问出证据。”
“遵命。”
杨定低着头拱了拱手,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次日,夜宿于城内驿馆的赵虞一行人,在用过早饭后,便早早来到了县衙。
县衙上下的人都认得这位周都尉,倒也不敢阻拦,任凭赵虞随意在县衙内转悠。
而就在赵虞转悠之际,得知他到来的馨宫女,撇下尚在睡懒觉的公主,急匆匆地找到了赵虞,将一脸困惑的赵虞领到了无人的角落,把昨晚杨定对祥瑞公主所说的那番话,通通都告诉了赵虞。
“什么?杨定教唆公主围剿黑虎山?”
饶是以赵虞的智略,在听到这话也感觉莫名其妙。
要知道,黑虎山的主寨,早就不再干劫道的买卖了,现如今除了必要的巡山弟兄外,就只住着一群妇孺。
而那些巡山的弟兄,平日里也就是进山打打猎什么的,整个山寨祥和地跟个山村似的,杨定吃饱了撑着派兵去打黑虎山?
还什么抓到黑虎寨的人拷问出证据,别说郭达、褚角等人根本不可能出卖他,光凭叶县,真的有能力打下黑虎山么?
要知道即便是现如今的黑虎寨,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像邓柏、邓松这批少年,早就成长起来,成为了山寨的中坚力量。
更别说陈陌麾下的旅贲营,随时都可以回到山寨。
怎么想那杨定都不可能得逞嘛。
恶心我?给我添堵?
赵虞皱了皱眉,但旋即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相信那杨定绝对不会做无聊的举动,对方既然这么做,肯定别有目的。
……我懂了,他这是料定我不会派郡军助他围剿黑虎山,如此一来,他便好趁机对那个蠢公主下手。只是……他这么做,不也会连累到他么?
饶是赵虞,一时间也没搞懂那杨定究竟要搞什么鬼。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