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赵虞婉言回绝,陈太师不气不恼,他轻笑着说道:“周虎,你不愿做老夫义子,可是对朝廷怀有异心,不希望有朝一日与老夫沙场相见,是么?”
“……”
赵虞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向陈太师,面色下的神色亦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他强做镇定,笑着说道:“老大人为何会这么想?”
“呵。”
老太师轻哼一声,脸上的笑容徐徐收起,一双虎目也随之变得冷淡起来。
一时间,这位老太师身上隐约散发出一股无以伦比的气势。
那不知是久在高位的上位者气势,亦或是戎马一生的杀气,总而言之,这股强大的气势让赵虞汗毛直立,甚至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老夫活了一辈子,还会看不透一个人么?”
老太师板着脸沉声说道,那份严肃,那份威严,赵虞这段时间从未见到过,仿佛酣睡的猛虎终于脱下了慵懒的伪装。
被这位老太师那一双虎目盯着,赵虞简直如坐针毡。
这才是……‘日下之虎’陈仲、陈太师!!
暗自吸了口气,赵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因为他进屋时就注意到,屋内仅陈太师与毛铮二人,倘若陈太师有意要对他不利,按理来说不会支开那二十名护卫。
只是,这位老太师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赵虞暗自疑神疑鬼之际,就听老太师沉声说道:“说吧,将你与叛军的关系,一五一十地道来,若有半句隐瞒,老夫绝不客气!”
说什么?与叛军的关系?莫非是昆阳引起了老太师的怀疑?……肯定是了,叶县与昆阳相隔四十里,叛军猛攻叶县,却不派兵破坏昆阳的田地,是个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唔,这件事可以认,问题是,这老头究竟知道多少?
赵虞惊疑不定地看着陈太师。
虽然不明白什么原因,但他知道陈太师是在诈他,只不过他不敢冒险,毕竟眼前这位太师确实有着一言决定他生死的权势,除非他先下手为强……
可就算先下手为强,他也打不过面前这位陈太师啊,退一步说,就算他能制服这位陈太师,哪又怎样呢?他敢加害这位老大人呢?
不说心理那关就过不去,倘若他敢这么做,陈门五虎乃至整个晋国,保准一齐追杀他到天涯海角,到时候虽天下之大,恐怕也未必有他容身之地。
在这一瞬间,赵虞的心中转过诸般念头。
忽然他咬了咬牙,起身于桌旁单膝叩地,抱拳告罪道:“卑职知罪,卑职确实与叛军有些联系……”
他在赌,赌这位老太师对他另有安排,而不是逼他认罪后,招呼护卫进屋将他拿下。
期间,心中忐忑的他偷偷打量这位老太师的面色,却发现在他‘认罪’后,这位老太师绷紧的脸色竟反而缓解了许多。
“起来吧,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来。”老太师闭着双目淡淡说道。
“是。”
赵虞抱了抱拳,心思飞转,挑着不打紧的事说道:“卑职最早与叛军接触时,那会儿卑职还未与昆阳县和解,依旧在做山贼,因打劫了鲁叶共济会的商队,而遭到了南阳将军王尚德王将军的敌视,他派了三千南阳军跨郡围剿卑职……虽卑职后来侥幸迫退了那支南阳军,但那时卑职心惧,生怕那位王将军再派来军队,因此在得知了叛军的事后,便派人潜至南阳郡,假冒叛军的名义传播谣言,希望能将王将军的注意力转移到叛军那边,却不曾想引起了叛军的注意。半月后,一个自称‘南阳渠使’的人找到了卑职,劝说卑职投奔叛军。……此人对卑职说,只要卑职愿意投奔叛军,他可以代我转移那位王将军的注意……当然,卑职并没有一口答应,毕竟造反的事,卑职可不敢做……太师明鉴,后来关朔率叛军攻昆阳时,卑职还率领官民奋力抵抗,与叛军撇清了关系。”
“……”陈太师不置与否地看了一眼赵虞,问道:“那个自称‘南阳渠使’人,叫什么?”
“这个……”赵虞稍稍犹豫了一下。
见此,陈太师的眼神变得愈发锐利:“事到如今,你还要替其隐瞒?!”
“不敢。”赵虞低了低头,低声说道:“此人叫做张翟,自称是‘安平道’的信徒。”
“……”
陈太师捋着花白的长髯若有所思。
看他神色,似乎对‘安平道’并不陌生。
旋即,他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
赵虞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陈太师,又徐徐说道:“在关朔攻打昆阳时,卑职考虑到我昆阳数万百姓,亦曾尝试与关朔交涉过,可惜最初关朔并未理会,率八万大军猛攻我昆阳,最终被卑职侥幸击退。……期间,张翟再次出现,撮合我与关朔和解,虽然当时卑职愤恨关朔袭击昆阳致我昆阳军民死伤无数,但考虑到此贼若卷土重来我昆阳定不能保全,遂……遂私下答应了叛军,以‘不派兵支援叶县’,交换关朔‘不再派兵袭击昆阳’的承诺。”
“唔。”
陈太师微微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难道……
赵虞低下头,郑重说道:“除此之外,再没有与叛军联系过了。”
听闻此言,陈太师淡淡说道:“梁城都尉童彦遇害的事,与你有关么?”
“……”
赵虞眼中瞳孔微微一缩。
是的,要说还有什么,那就是他设法谋害了童彦,且与他兄长赵寅保持默契,让项宣背了罪名。
但与之前两件事不同,这件事他是绝对不能认的,否则他非但当不成颍川都尉,还要背负‘陷害同僚’的罪名。
没事的,童彦已死,尸骨也烧尽后深埋在东翼山上,只要我不认罪,那就是死无对证,更何况项宣那边已承认此事……
心下转过诸般念头,赵虞低声说道:“关于此事,卑职亦有过错,当日卑职不该……”
“老夫没问你这些。……抬起头来,老夫问你,童彦遇害,可是你与叛军合谋?”
“绝不是。”
暗自吸了口气,赵虞抬头起来,目视着陈太师的双眼,一字一顿般说道:“童都尉遇害,绝非卑职与叛军合谋。”
没错,是他一个人干的。
“……”陈太师深深看了几眼赵虞,忽而点点头,抬手指向赵虞方才坐过的凳子:“坐,老夫还有话问你。”
居然还让我坐?
赵虞愈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直觉认为,眼前这位老太师应该并不想加害他。
“老大人……不怪卑职么?”
待坐下后,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听闻此言,陈太师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周虎,你很聪明,而且有几分狡智。老夫看得出来,你还有隐瞒之处……”
“老大人……”赵虞心神一紧。
“待老夫说完。”抬手打断了赵虞的话,陈太师正色说道:“怪罪不怪罪你,并不重要,就算你确实与叛军有染,凭你迄今为止立下的功勋,朝廷也可以网开一面,老夫之所以要问你,就是想看看,你能否实诚地面对老夫……顺便也是想看看,你究竟站在哪边。朝廷?叛军?”
“这……”赵虞连忙说道:“卑职当然是站在朝廷这边……”
“当真么?”
陈太师瞥了一眼赵虞,轻笑道:“并非老夫自夸,老夫有意收你为义子,换做常人万万不会拒绝,可你却犹豫了,你是害怕有朝一日与老夫在沙场‘父子相残’么?……可见,你的心并不在朝廷。”
果然是这件事……
赵虞暗自有些懊恼。
这就是所谓的妇人之仁,倘若他像郭达那样,当日一口答应下来,眼前这位陈太师绝对不会起疑,可偏偏他被心中那仅存的良知左右,不想利用这位可敬的老大人,却反而露出了破绽。
懊恼至于,他亦暗暗心惊这位老大人的敏锐。
就在赵虞默然不语,暗自思忖着如何解释时,陈太师的脸上反而浮现了几分笑容,只见他平摊右手,正色说道:“周虎,做老夫的儿子吧。”
什么?
赵虞惊愕地抬头看向陈太师:“老大人,您……”
他是真的惊讶了,这位老太师明明已得知他与叛军有些关系,甚至还怀疑他与叛军谋害了童彦,却还要收他为义子?
仿佛是看穿了赵虞得心思,老太师摇摇头感慨说道:“做老夫的儿子,并非全然是荣誉,相反亦是束缚与责任……周虎,你可取过表字?”
“未曾取过。”
赵虞摇了摇头。
其实他有,但‘周虎’没有。
见此,陈太师捋了捋长髯,沉思道:“唔,那就叫‘居正’吧。”
说着,他转头看向赵虞,郑重其事地说道:“只要你能做到,纵使他日你与老夫沙场相见,老夫亦不会以你为耻。……但倘若你作恶,介时便由老夫亲自来处置你!”
“居正……”
赵虞喃喃念叨着,同时惊异地看着眼前那位老大人。
他知道,这个与‘虎’字浑然不搭界的表字,寄托着眼前老大人对他的期望。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