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的目光皆看向自己,陈勖环视了一眼众人,沉声说道:“诸位觉得,晋国的反击,可能仅仅只有薛敖与他一万太原军么?倘若我不曾猜错的话,之后几个月,晋国恐怕会陆续派援军至梁城,倘若我军不能在这些援军抵达之前攻占梁城,以大河天险阻挡晋军……”
他没有说下去,但任谁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会议结束后,赵寅喊住了吴懿。
吴懿会意,遂将赵寅带到了自己的营房。
在来到吴懿的营房后,赵寅问吴懿道:“今日我军的伤亡严重么?”
原来,他今日跟在陈勖与程周身边,观望豫章义师对梁城南城墙的进攻,因此并不清楚他江东义师的伤亡。
面对赵寅的提问,吴懿如实说道:“不算严重,但也不少。……具体还未统计出来,但据我估算,伤亡恐怕接近两万人。”
“这么多?”赵寅微微色变,但旋即,他便意识到这话有质疑吴懿统兵能力的嫌疑,连忙表示歉意:“抱歉。”
吴懿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旋即叹息解释道:“终归是攻城。”
的确,就攻城战而言,一日伤亡近两万人并不算多,只能说攻地太过凶猛罢了。
至于为何攻地凶猛,无非就是因为义师的处境愈发不乐观,无论是陈勖、程周,亦或是吴懿,都希望能尽快攻陷梁城。
赵寅微微点了点头,旋即皱着眉头说道:“倘若照这个攻势,再来两次,怕是我六万江东义师将伤亡殆尽……”
听到这话,吴懿苦笑着摇头道:“不可能‘再有两次’了……今日是初战,且我义师这段时间屡屡击退晋军,军中士气高昂,是故将士才能承受如此高的伤亡,可惜今日未能一战而克,待下回再攻梁城,伤亡接近一万,我军将士的士气恐怕就要溃散了……”
说到这里,他有意走到营房门口,瞥了两眼屋外,旋即转头问赵寅道:“公子是怎么想的?”
“什么?”赵寅微微一愣。
见此,吴懿诚实地问道:“末将的意思是,对于陈勖决定继续攻打梁城一事,公子作何看法?”
“……”
赵寅别有深意地看向了吴懿:“将军的意思是?”
吴懿自然没有理由在赵寅面前隐瞒,如实说道:“陈勖说得不错,晋国的反击,绝非仅仅只有那薛敖的一万太原军,据我估算,晋国最起码可以从大河以北的各郡征集数十万的军队,倘若我等迟迟无法攻陷梁城,控制大河沿岸,这数十万晋军终会渡河而来,将我三路义师一网打尽……”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虽然我也支持攻占梁城,重挫晋国士气,但倘若义师迟迟无法攻占梁城,我认为,我等也该考虑一下退路……”
“你是说退至山东?”赵寅微皱着眉头问道。
他很清楚,此刻他江东义师的主力,正在攻打济北、泰山、山东等地,有他的老师公羊先生在,他江东义师主力终能占据山东的富腴之地,然后凭借济水、泰山等天然屏障,与晋国划疆而治。
按他老师公羊先生的说法,晋国但凡有见识,也不会一上来就去攻打山东,毕竟他江东义师可以凭借泰山、济水防守许久,倘若晋国将所有精力用于对付他们,那么,就变相放纵了荆楚、长沙、江夏、豫章等其他几路义师。
因此,晋国最有可能是先解决荆楚等其他几路义师,待这几支义师皆平定后,才有可能调转枪头去进攻山东。
而这,就变相为他江东义师争取了一两年休养生息的时间。
正是这个原因,其实他老师公羊先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与其他几路义师‘会师梁郡’,最初只打算象征性地派一支万人的军队,只不过赵寅心心念念要在梁城抓住那童彦,再考虑到其余几路义师的态度,最终才派了六万军队过来。
但这六万军队,可不是白白派来这边送死的,从吴懿的话中不难推测出,倘若情况有变,吴懿恐怕会随时抛下其余几路义师,率领麾下残部撤回山东。
说到底,江东义师与其他几路义师终归是有点不同的。
果然,在赵寅问出口之后,吴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见此,赵寅沉思了片刻,说道:“再看看局势吧。……若陈勖能占据梁城,凭大河之险抵挡住晋军的反击,这岂非更有利于我江东?”
“唔。”吴懿点点头,没有反驳。
毕竟,眼下还没到必须立刻做出决定的时候,他几路义师确实仍有机会攻下梁城。
次日,义师暂缓进攻梁城,全军整顿。
而此时在梁城,薛敖、赵虞、李蒙、童彦也在做同样的事,即整顿军队、慰问伤卒、激励士气。
此时,秦寔、贾庶、乐贵几人已经统计出了他颍川军在昨日的伤亡人数,阵亡三千余人,重伤两千余,其余轻伤不计。
看到这个伤亡数字,赵虞直感觉心中一沉。
虽说他也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但性格使然,他做不到将麾下的士卒都看做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哪怕是那些叛军投诚的士卒。
毕竟这些士卒是向他表达过忠诚的,是他手底下的兵卒,倘若可以的话,他希望手底下的兵卒一个不损,哪怕为此花掉许多许多的钱。
为此,他召见了秦寔、贾庶二将,询问他们抚恤的事。
期间,赵虞问秦寔、贾庶二人道:“你二人麾下兵卒,大多出身长沙郡,在颍川几无亲眷,这该如何发放抚恤?”
这一番话,听得秦寔、贾庶大感惊愕,旋即神色动容地看向赵虞。
二人原以为赵虞只是随便做做样子,没想到,这位都尉大人居然考虑地如此周到。
面对秦寔、贾庶二人的惊疑,赵虞笑着说道:“你等既投奔我周虎,托付于性命,供我所驱,周某又岂会吝啬财帛?”
听着赵虞那理所当然的语气,秦寔、贾庶二人大感动容,饶是性格冷淡的秦寔,亦忍不住称赞了几句,更别说贾庶。
要知道自古以来,未尝就没有统兵将领贪墨麾下士卒的军饷,而赵虞则显然称得上是厚待士卒的。
半晌后,贾庶提出了一个建议:“不如先给伤卒发抚恤,刺激士气,至于家眷远在长沙的牺牲士卒,抚恤可以暂时托管,待日后将消息送至长沙,其家眷迁至颍川时,再做发放。”
“这也是个办法。”赵虞微微点了点头。
他可不是随便敷衍,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毕竟他手底下仍有接近一万人的投诚士卒,更遑论这次义师败于梁城后,还不知能再收编多少,这些可都是打过仗的老卒,无论如何赵虞都要想办法将他们捏在手中。
为了保证这些人对他的忠诚,他决定待这次战役结束后,派人前往长沙,叫那些士卒的家眷投奔他颍川。
只要这些士卒的家眷皆投奔他颍川,这些士卒自然会忠于他。
至于那些没有家眷的,那就用老办法分配媳妇,就像曾经的黑虎众那样——现如今黑虎寨上下,有几个不是对他忠心耿耿?
颍川军跨界增援梁郡,抚恤、赏金,自然得由梁郡负责。
按理来说,赵虞只需将颍川军的伤亡情况上报郡守府,梁郡郡守顾繇自会承担颍川郡的一切抚恤与赏金。
但赵虞并未这么做,他找到了梁郡都尉童彦,对后者道:“昨日一役,我麾下兵卒伤亡惨重,倘若童都尉能说服贵郡尽快发放一笔抚恤与赏金,让我军中士卒有钱去城内烟花之地纾解一下,或可大大有利于士气。”
童彦一听就懂,当即信誓旦旦地保证:“包在童某身上。”
事实证明,童彦的动作确实迅速,很快梁郡的郡守府就派人给赵虞运了一笔钱。
待赵虞将这笔钱发放给他麾下的颍川军卒时,原本因为伤亡过多而士气低迷的军卒,立刻就拿着发放的钱花在了城内的烟花柳巷与勾栏之地,士气也大为提升。
当然了,赵虞这么做的原因,可不是单纯为了笼络军心,他也是为了继续接触童彦。
事实上,从与童彦相见起,赵虞便刻意与童彦结交,哪怕他明知道薛敖会因此不高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童彦放松对他的警惕,以便他日后对童彦下手。
而童彦也乐得与赵虞拉拢关系,毕竟薛敖对他没好脸色看,而李蒙也过于在意薛敖的态度,唯独赵虞愿意与他走近,因此在赵虞的刻意结交下,他与童彦很快就愈发熟络。
赵虞刻意结交童彦的做法,自然瞒不过薛敖,但毕竟这是私事,薛敖也不好干涉太多,更何况赵虞除了结交童彦这一点让他有点不痛快以外,其余各方面才能还是让薛敖颇为满意的。
正月十五日,元宵佳节,在这本该是欢庆的日子里,歇整了足足两日的叛军,再次对梁城发动了攻势。
相比较前一回的进攻,叛军这次的进攻显得寒酸许多,冲车、云梯车加起来也没超过十架,叛军的士卒们几乎全凭攻城长梯来攻城。
似这种仓促攻城的做法,能有好结果就怪了。
果不其然,当日叛军再次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给守城晋军的威胁,却远远不如前日。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赵虞感觉叛军的势头,怕是也要到尽头了,就跟他们军中的粮草一样。
显然薛敖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召集赵虞与李蒙、童彦三人,提前商议乘胜追击之事。
看着薛敖意气奋发的模样,赵虞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童彦,看着后者不遗余力地恭维着薛敖。
义师将溃,我也差不多该动手了……
他心下暗暗想道。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