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到都督府,崔程今日居然在家,崔邺进了?院子,见崔鹏匆匆出来,看见他惊喜说:“三弟回来了?父亲就在书房,你进去吧,我要出去一趟。”
崔邺拾阶而上,站在门前,听见崔程和?刘彰说:“让蒋道东带近卫队跟着?柬之。”
刘彰接了?句:“五郎怕是……”
崔程:“惯的他毫无规矩!”
崔邺听的啼笑皆非,轻咳了声,跨门槛而?入,崔程一身常服,身上少了?之前的凶狠之气,见他进来,问:“都安顿好了??”
崔邺真觉得这男人挺有意思的,还是先给?他台阶:“我思量了一番,觉得还是父亲派人同去稳妥些。”
崔程大概觉得意外,瞧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立刻吩咐:“我的近卫将军蒋道东,带着卫队随你去。记住,进了?草原一切听蒋道东的,莫要胡来,收起你的德行!听见没有?”
崔邺突然觉得崔程这人真够拧巴,面无表情说:“那可不行,我是去开商路,又不是带兵操练,既然是我的队伍,自然是都要听我的,守我的规矩。他若是不听,最好就别跟我去。”
他句句争锋相对,崔程一时好像拿不住他的话?柄,瞪着他似是要发怒。
崔邺本就是来和他确定一声,让他的兵跟着?他去也是为了?安全。他的大致计划不变,这些细节变化,就在他一念之间。他首先是要确保人员的安全性。
其他的他不想多说,至于父子之间的问题,他决计不会提起。他既不是他儿子,自然也不会守着?崔程的父子规矩。
他自小到大,受的教育,得到的爱,都是完完整整的。父母之爱,几乎极尽所能让他一路健康的长大。
封建社会这种畸形的家族伦常,他一点都不习惯。
起身出门前,刘彰喊住他:“五郎留步。”
崔邺顿住脚步,但是没有回头,问:“长史可有话??”
刘彰看了?眼崔程臭着的脸,朝崔邺鞠躬,劝说崔邺:“五郎曾托我将私印交给?都督,曾将河西一道的生线一并托付过给?某。是某的荣幸。五郎心里有经纬天地,此次入草原,必也是为了?河西道百姓,某深感敬佩……”
崔邺听了一半,回头打断他的话?:“长史不必如此,我是个生意人,只讲钱财,你可知道我这批盐花了多少金?这批茶费了?我多少周折吗?这批货费了我多少钱财吗?只要有利可图,狼巢虎穴,我都可以走一遭的。都督可别忘了?我的马钱,那可是我今年一年的收成。”
刘彰是传统的读书人,还没有遇见过一个人能这样的滑不溜手。
此刻他这才认识到,崔邺根本不讲读书人那套,他隐于市,从于野。只要世道太平,他这辈子都不会和?朝廷沾上关系,只会做一个如鱼得水的生意人。
生出这样的念头,刘彰顿时有些灰心,就好像是发现了?璞玉,还没来及高兴,结果玉就被毁了?。
崔程听了被气的想破口大骂,从前的崔邺只是脾气犟,性格急,一心奔着?功名,要做名将。他哪能让他一个愣头青那样不知死活的去寻死。
可是现在的崔邺,仿佛是一柄藏在泥沙下?锋利的刀,风平浪静时,一切太平,若是起风,他就是一柄以身做刃的刀。
比从前更锋利,已经隐隐有了?无坚不摧的锋芒。
无端让他的心里都生出担忧。
崔邺说完也不等二人,自顾自出门去了?,他的计划本就是随时变化的,既然崔程比他预料中的好说话?的多,那他也可明日一早随队伍北上。
有了?一下?午的空闲时间,他问了声守门人,去了凉州城最热闹的街,身边一个人都没带,一路上陆陆续续花出去许多金,凉州这座河西都会,繁华盛景,谢奚肯定很喜欢。
他买的东西最后都被送到了商队落脚的宅子。
等傍晚回去,崔鹏已经在等着?他了?,见他进门就招揽道:“来,我等了?你半日了,今晚一定要喝一杯。”
崔邺奇怪的说:“不是说禁酒吗?”
崔鹏笑说:“只是小酌几杯,葡萄酒不醉人。”
崔邺和他进了?院子,家眷并不住这府里,崔邺进了?他的院子才想起来,赶紧改口说:“给?嫂子的礼物未来带,来日让人送过来。”
崔鹏不在意的笑说:“柬之总这样客套,年年都有礼,一家人之间不必如此。”
送礼物这是崔邺的习惯,他自己不觉得麻烦。
崔鹏大概真?的很高兴,落座后给他倒了?杯酒,问:“母亲可好?”
卢氏是个善心人,嫁到崔家时,崔鹏才六岁,弟弟崔鲲刚四岁,虽然说是崔程带着兄弟两个,但是大多时候是卢氏暗中照应,崔程严厉,卢氏总是私下?给?他们备着?小零食。
崔家人和?睦,继母人善,他们兄弟两并没有受过什么?罪。故以他对卢氏很尊敬。
崔邺是单纯喜欢他这个有教养的青年,介绍说:“都挺好的,祖母很是思念你们。总盼着你们能回去。”
崔鹏抿了口酒,摇摇头:“难,你知道突厥人上次奇袭瓜洲用了多少人马吗?不到三千,瓜州驻军两万,都守不住瓜州。突厥人一旦大军压境,我必是以身殉死,柬之,做生意可以,但是不要掺合进来,咱们崔家不能把人全都折在这里。”
他说的满面苦闷。
崔邺第一次对这个温和?的青年生出敬意,他不喜欢做英雄,对平凡人的伟大总是格外痛心。
崔程今年才二十六岁,性格温和?,没有崔程的老辣的胆识和?魄力,他惧怕突厥南下?强攻,但还是抱着必死之心,誓死守在这里。
崔邺将酒一饮而尽,笑说:“大哥,不必如此沮丧,突厥人固然利害,但河西道的三十万军也不是一无是处。今年的皮毛价格大涨,河西道上的牛羊价格都上涨了两成,草原春季牛羊染了?病,突厥人短时间顾不上,只要能缓个两年,局势必不会再这样窘迫。”
崔鹏听的一笑,叹服道:“柬之总是能见微知著,待明日我和?父亲说说。”
崔邺笑着?阻止:“别,这些都是生意人的窍门,父亲最看不上这些,何必去烦他。”
经济是流动的,但凡变动就会影响到经济。
崔鹏听的叹笑,对弟弟和?父亲之间的矛盾有些无能为力的无奈。
崔邺问他:“若是河西道太平,不做这个守卫官,你想做什么??”
崔鹏笑说:“我其实挺羡慕你这样自由自在。”
崔邺嗐了?声,笑着?低头看着?桌子,宽慰崔鹏:“河西道终有太平的时候,大哥不用沮丧,这杯酒我敬大哥,等河西道太平之日,我带着大哥从南到北走一程,让大哥看看这万里之遥,风光十色的景致。”
崔鹏被他说的有些热血,和?他碰杯后一饮而尽。
第二日一早,他整顿好行李,将给?谢奚准备的货单给?南往的队伍,嘱咐他们一定要送到。
自己跟着?队伍出了城。
都督府也只有崔程和?刘彰知道他进草原去了,崔鹏毫不知情,只以为他向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