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军团军团长本月第三次前来请示,希望能有?机会亲自率军,前往密林星系剿灭叛军,并承诺将会将王后与公?主殿下毫发无损地救回来,陛下您看,要?不要?给出?明?确批示啊,陛下……陛下?”
军部高官于阶下躬身而立,试图通过脸色揣测女王的意?图,他飞快地掀起眼皮,只需短暂一瞥,便骤然屏住了呼吸。
正值虫族全盛时期的女王端坐在巨大的王座上,神情中没有?任何逼迫或威慑的意?思,但那种锋利自矜的气度却依然从她的身上清晰地显露出?来,仿佛那深沉眉眼中的每一寸弧度,都淬着利器般尖锐的寒光。
——那是一种与上一任女王身上所如?出?一辙的气息,强势、沉默又极其晦暗。因?其背后暗含着与生俱来的基因?悬殊与生死予夺的权势力量,甚至让下位者无需任何缘由,就能直观地体会到那种阴翳般的可怖。
然而女王的眼神其实是滞空的。
即便是在私下场合里?,裴济云也惯常会以温和端方的形象示人,威仪或许偶有?表露,却也绝不会如?同此刻一样?,无端地令人胆寒畏惧。
在下属面前流露出?这副趋近于真实的形容,于她而言其实不过是一次意?料之外的恍惚。
“……兹事体大,恐怕还需进一步商讨才能做出?决策。”
她强行抑制住脑中那种冷而绵长的倦怠感,勉力安抚住年迈的帝国老将。
“劳烦您将我的意?思传达给海潮军团的将官们,并向他们致以王室由衷的感谢与慰问。”
待到前来与会的官员们依次告退,女王才微微放松了双肩。
她略一偏头,与金属圆柱上的模糊倒影相对视,眼中残存的妥帖关?切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只有?一股压抑而沉默的冷意?。
于她而言,今天这样?的失态并非偶然。
自荒星上那场风雪交加的诀别起,虞歌已经?离开了整整三个月。
王室催促她将唯一的王储救回首都星,军部急着要?去密林星系缴获叛军报效帝国,官员与民众等着她对一系列出?人意?料的失态给出?最官方可信的解释……
裴济云轻轻阖上眼,干涩的眼球当即传来星星点点串联成片的灼痛。
而她…大概是真的疯了。
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当口,她竟只能想起虞歌一个人。
这些日?子,她常常活在一种难以自制的混沌里?,那种漫无边际的虚无感令她感官模糊,头脑迟缓,唯一能够支持她继续应付外界的,大约也只剩下那刻入骨髓中的自控与理性。
这为?她带来了一种异常古怪的分裂感,仿佛时间与躯壳都仍在循序渐进地向前移动,但她的思绪却永远地留在了一种了无边际又无声无息的虚空之中。
她作为?王储长大,过分早慧,又天性务实,即使是在遥远而的童年时代,也从未有?过什么想象力旺盛的时候,但现如?今……
她却只想放任自己流连在一场虚假至极的白日?美梦里?,那梦境为?她带来再真切不过的熨帖与满足,像是微弱欢欣的电流,顺着脚底一路蔓延至她的天灵盖,让她那终年端方克制的灵魂都随之战栗。
在这场梦里?,她不再是女王,虞歌也不是王后,她们……也还没来得及孕育出?一个孩子。
她在这几个月里?,总是梦见相同的场景。
她梦见自己停留在了某颗陌生而宜居的小小星球上,于某个黄昏步履匆匆地赶回了家,甫一推开门?,就被?温润馨香的甜汤味扑住了口鼻。
年少的纳蒂斯雌虫背对着她,站在半开放式的小厨房里?,用木勺缓慢地翻搅了汤锅内的食材,不说话,也没有?回头。
饶是在梦里?,裴济云依然有?刹那间的怔忪与踌躇,仿佛在潜意?识中回避某种冰凉而残酷的痛苦……
但那仅仅只是刹那间的事。
她自然而然地挂起雨伞,走到虞歌身后,用指腹抚摸过那对半透明?的脉翅。
“小歌…宝宝。”
她听?见自己发出?了一种…很难想象的、既黏糊又柔软的声调,像是深陷于热恋中的毛头孩子,试图用撒娇讨饶来引起对方的注意?。
“好香啊……。”
虞歌放下汤勺,回头仰望着她,雪白的长发由黄昏镀上了一层暖色,侧脸在厨房氤氲的热气里?显出?一种非常柔和的模糊。
纳蒂斯雌虫的触角安安静静地垂于两侧,随着动作的起伏微微颤动,拂过主人洁白的鬓发与无辜茫然的侧颊。
非人的特征配上她那副矜贵秾艳的相貌,传达出?了一种非常纯粹的、令人神魂具摄的美感,那点震慑感又被?她身上的气质恰到好处的中和了。
非要?形容的话,那其实仅仅是种普普通通的烟火气,这烟火气来自她在原生家庭中被?养出?的天真性情,也源自……
一个普通少女,对另一半浑然天成的信任与依恋。
裴济云下意?识地紧了紧手指,扣住了对方肩头细巧的骨骼。
她划过虞歌放松舒展的脊线,用力将爱人搂进了怀里?,连骨骼都贴合得严丝合缝。
“济云…济云姐姐?”
年轻的雌虫咯咯笑了两声,回身环住她的脖子,眼波流转间有?种成年雌性特有?的娇柔,又混杂着某种过家家般的恶劣天真。
“哈哈…你又想干嘛哦?”
裴济云感觉连自己的咽喉都紧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她凝望着爱人下垂的眼睫,胸口那团血肉传来蓬勃而急促的陌生跳动,那跌宕的幅度几乎像是要?冲破血肉,跃出?衣襟,颤动着落入对方的手心里?。
——没有?任何信息素或外界因?素的影响,那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没有?任何顾虑的情难自歇,仿佛永远没有?威胁,永远不会失去,永远能将对方牢牢扣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