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后来的老公当时偶然在校园遇见,他除了骑着车子从我旁边路过时吐着舌头,朝我扮个鬼脸外,还会扔下一串“哎哎哎,大傻瓜”飞驰而去。我气得直跺脚,真恨不得扔掉手上的书本,冲上去踹倒自行车,把他揪下来暴打一顿,他也太欺负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拿他没办法,只好给班上一个和他关系好的同学求援,我这个有诗人气质的同学当时还真有点对我动心,不过我装不知道就是了,先解了燃眉之急就行。我同学当然对他提出严正警告,觉得他怎么能欺负我这样单纯善良的人呢,“简直太不像话了”。后来他对我的态度有所缓和。好像还示好地来套磁“哎,你不是团支部书记吗?大书记就帮我写个入团申请呗。”想得美,我才懒得理这号人呢。在临近高考时仍然不是团员的学生干部里,他大概是独一无二的,他的班主任老师都无可奈何。我现在想想有点后悔啊,当时真应该拉这个后进青年一把。(他的这个老师后来出差专程到我家来,看看我们这对结婚了的学生。她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车轱辘话其实就一句“女人一定要多撒娇、少干活”,不知道是因为她太了解她这个学生了,还是基于她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老师后来遇到车祸不幸去世,每每想到她,我就会想到她的婚姻格言和她爽朗的大笑。)
说到我这个有点活宝的同学,我现在的老公,他已经从一个口无遮拦的刺头少年,磨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问起当年的一切,他似乎都没什么太深的记忆了,那我就不为亲者讳,给他多描画几句吧,让他顺便复苏一下尘封的记忆。这人当年在学校绝对算个人物,当然不全因为他博学聪明,还因为他的其他怪相。他一夏天几乎都穿着套头的老头衫,头发永远毛毛糙糙,不修边幅,简直有点落拓不羁。我们时不时会听到他的传说,诸如老师正在讲题,他冲上黑板写下别的解法,和老师一争高下。化学老师惩罚学生没答对答案的办法是叫到讲台前来,面对全班“照相”,老师一气恼地叫“某某快上来照相”,他就在下面添乱问“彩色的还是黑白的啊?”每次一下课他就冲到走廊上,也不管其他班老师是不是还在拖堂,挨个班级呼叫着他的好朋友的谐音绰号“醪糟快出来”,“篱笆快出来”。他班上有个毕业时才15岁的小男孩,他走在路上经常是亲昵地抱着那孩子的头,把人家的帽子抛到半空取乐。(这个当时异常瘦小单薄的孩子几年后在军校出落得异常高大威武,再想看他的帽子,需仰视才见。看来军校真是个熔炉。)至于他口出的狂言,那就更多了,诸如惹恼好多自尊心极强的女生的话“你们女生就是不行”之类。毕业那年保送名额只有省内重点大学有四个,老师还没到问他,他就狂妄地宣称“这个学校八抬大轿来抬我都不去”。(没想到最后谁也没抬,他竟然为了读生物无奈地选择了这个学校,自己走着去了。哎,我还曾经挖苦过他。不过此后他的言行似有收敛,人啊,什么时候都得给自己留点余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就会受到命运的捉弄呢。)
我那时候真的已经有点脑子装满了的感觉,好像复习不下去了,就等着在考场上腾空脑袋了。我老公那会除了以欺负我为乐,倒还说过一句淡定的话“有什么好紧张的,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班上有个后来考上人民大学的女孩其时还心静如水地投入复习,让我只有佩服的份。每天下自习我就躲在校园里或者宿舍里去歇口气,但是那个家在本校的女孩竟然会一直安坐教室,等打扫卫生的同学拿着扫帚扫到她脚下时她都浑然不觉,只会抬起脚让一下,继续埋头书本,完全不顾躲一会满教室的乌烟瘴气。
直到考前,我还时常被我的好朋友拉出校园去散步,或者陪她下馆子。她比我低一级,家在外地,父母宠爱这个离家求学的女儿,每月总是寄来丰厚的生活费,所以经常有余钱改善伙食。我们有时候馋了就去学校附近餐馆,点一盘鱼香肉丝或者酸辣里脊,也有时会来一碗地地道道的鸡丝馄饨。当我们悠闲地走进校门,时常会碰到我才从教室出来的同学,他们有人担心地提醒我“你的好朋友还有一年才高考,你怎么还和她闲逛”?嗨嗨,我也没办法,我不但闲逛,还会放下手里的习题耐心地解答每个同学的问题,好像还帮我朋友写过作文作业交差。
就这样懵懵懂懂地,高考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我却感觉心乱如麻。有一次和好朋友在校外走着,远远看见我当时暗恋的男孩和一帮同学从远处走来,我竟然扯着朋友胳膊直接折回。即使见面,什么也不能说,还不如不见,我朋友当时很不理解我干嘛那么惊慌。他教室窗下正对着花园的丁香花,我徘徊在丁香树前,真的结着丁香一样的愁怨,指望他会偶然抬头望外,从窗口看到我。在临考前我终于和他“狭路相逢”,我去操场边的水房打开水,他抱着足球满头大汗从操场过来。看着他高高的身影,我一下子呆呆靠在墙角,等着他走近,我好像只茫然地看着他,傻傻地说了一句“我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他那时其实有心仪的女孩,只是我不知道。他抹着额头的汗,轻轻笑着说“要不要我告诉你今天是7月4号,还有3天高考。”谢谢他的提醒,再无一言,我提着水瓶,心事重重地低头回宿舍了。
就在高考前两天的晚自习前,我那个诗人气质的同学突然出现在我宿舍,当时其他同学早已匆匆放下饭碗去教室临阵磨枪了,我还在宿舍慢慢喝着水磨叽,我不知道他怎么看见我在宿舍的。他呼吸有些急促地说“我一直佩服你的学习,也喜欢你的朴实和善良,请你一定接受我的感情。”说完,他还掏出了一张写在白纸上的密密麻麻的诗塞给我,大概是仿舒婷的《致橡树》之类。我扫了一眼,什么呀,又是“地火”,又是“像地下的藤蔓相连”(藤字还被写错了)。他还真会挑时间,都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来给我表白这个?我面对他的热切简直怒不可竭,但一想到后天就要高考了,我不能太伤害他,影响他的情绪,只好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劝慰他等高考后我们再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