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魔修用的符都不是什么好符。
乔兮水得出了这个结论。
上一次是神行符,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来得快,去的也快,符咒一瞬间就失了效果,变成了一张废纸,他也没什么感触。
这次不一样,这张符拍在他脸上大约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浑身如同被冻在冰里,动弹不得。不知这符到底是什么符,仿佛被数九寒天的呼啸冬风包裹,冷得骨头都在打颤。
但他动弹不了,纵使想缩成一团或是搓搓手来取暖,都无能为力。
乔兮水被封住了五感,听不见看不见闻不见,如坠深渊,一片黑暗。
一片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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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石滚滚而下,封住了洞口。山洞内与世隔绝,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安兮臣觉得有点不好。
若说平时开打,十个白桐站在他面前都和十头猪站在他面前没区别。说打就打,打得她亲娘都认不得。
但现在不是平时。身上的咒文在折磨他,站着都足够费力气,更别提出手。现在他应该看起来像只狺狺狂吠的小饿狗,身上电闪雷鸣的暗雷就是饿狗的吠声——只会叫,没力气咬。
安兮臣已经眼前发黑了,若是紧绷的神经松一下,估计就要当场昏死过去。
白桐不是傻的,她修的是瞳术,黑暗之中一双眼幽幽发着光,看上去像个女鬼。
白桐并无战意,她好整以暇的寻了个石头,嗒嗒踩着木屐走过去坐下了。
“我也不想跟你打。”她说,“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一个弱女子,你可是能和扶林君打个平手的人,我还不想死呢。”
安兮臣没看她。
身上游走的文字在黑暗中散发着血光,他咬着牙,喉间像被锁链禁锢,气息话语均不得出入。
除却钻着空的艰难呼吸,曲岐相不许他发出任何声音气息。
连忍疼调息都要费去大半力气了,安兮臣哪还有空去看她?
他喉间像是憋着一口火,这团火快要把他烧成灰烬。
安兮臣缓缓扶着剑跪坐了下来,双手发抖,低头大口无声的喘着气。
白桐就坐在石头上看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曲岐相天天找你麻烦了。看别人疼真的很有意思……尤其是你这种,反差特别大的,我看了都觉得痛快。”
“……”
她自顾自接着道:“你记得从前么?你以前可真威风,穿着白衣服,跟去参加谁的丧葬似的。一口一个除魔卫道护天下苍生,啧啧,周围人看神仙似的看你,我看了就不爽。”
安兮臣没法说话,微合上眼,似乎也看见从前愚昧少年时斩妖除魔的样子。衣上落清水,低眉挽剑花。
何似今日狼狈不堪,苟且偷生。
“不过你现在落到这个样子呢,也是你傻。杀一个人而已,这人又不是什么漂亮姑娘,以前也对你恶言相向,怎么就心软了?”
白桐以食指按了按朱红嘴唇,拉长声音讽刺道,“清醒点吧,这又不是你杀的第一个师门弟子。”
安兮臣仍旧是没动静。
黑暗中能透过血色咒文看清他所在,他仍旧是那个样子,不吭声,也不求饶,牙碎了吞进肚里,所有的伤痛自己扛。
安兮臣越是这样,越是不好过。
他们想看昔日的踏雪无痕泣不成声跪地求饶,想看他卑微佝偻再找不回一丝少年时候的从容疏狂,结果一年过去,他们还是没能把他的傲骨挫成灰。就算受苦呕血,安兮臣也没求过一次饶。
但每一次面对身上密密麻麻的咒文,安兮臣的眼神都是死的。他对这世间与自己都失去了热爱,早已与死人无异,仿佛留在世上的只有一具空壳,内里早已空荡荡,不过是个行尸走肉。
可刚刚不同。
刚刚白桐来时,看见安兮臣眼中的光。
那一瞬她有些恍神。好似看见那一年演武,满地白雪,他踏风斩百鬼,衣上落白雪,雪上空留魍魉血。
白桐有些不舒服,那是她来自心底对这个人的厌恶,更多的是嫉妒,或者最深处的……恐惧。
白桐目光飘到乔兮水身上,又飘回到安兮臣身上。
她咬了咬唇,伸出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停下了那些咒文。又低低道了个字,解去了他喉间封印。
安兮臣喉间一松,立刻以手掩口咳嗽起来。咳得眼角冒泪,咳嗽停下后喘着粗气摊开手一看,手掌上已经满是鲜血。
也都是咳出来的。
他抬起头,竭力清了清嗓子,哑声道:“干什么?”
“不干什么。”白桐道,“我做这些,曲岐相又不会对我怎么样。”
安兮臣不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白桐笑眯眯的,道:“我想问你呀,既然你疼,他又是个药修,多少能帮你少疼一点,你为什么非要把他弄昏?”
安兮臣沉默半晌,仍打算等她的下文。但白桐不再说话,看样子是等他回答。
他不想回答。
于是二人相对沉默半晌,白桐叹了口气,道:“算了。你知道你回去就要成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