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看越觉得眼熟,目光落到那人腰畔看似平平无奇的剑鞘上,小声试探了一句:“……沈哭?”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出声道:“你打?扮成这样,爬山不累吗?”
虽然透过厚重的面具,传出的声音有些失真。但不难辨认出确实是沈哭的声音,语气中微微透出一丝嫌弃。裴招招仿佛能想象到他说这话时,面具下的脸上应当是怎样一副别扭的表情。
她挑了挑眉,在阳光下?身姿轻盈地转了个圈,裙摆上绣的蝴蝶顿时栩栩如生,震翅欲飞。
她抬起头,笑盈盈看向沈哭:“不好看吗?”
裴招招眼尖地看见沈哭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他戴着面具的脸微微别开,嘴上却仍是嘴硬道:“哪有人穿成这样来寺庙的。”
她也毫不避讳,大大方方道:“陈家让我来,当然不是来寺庙上香拜佛这么简单,不过是想借我这朵花,献给另一尊佛罢了。”
她又围着沈哭打量了一圈,啧了两声:“没想到你遮住脸,只看身影顿时成熟了不少,你是不是又长高啦?”
沈哭似乎隐隐有?些羞恼,话音从面具底下?闷闷地传出:“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了。”
裴招招偷笑着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哭看了看她,又低下了头。
裴招招挑了挑眉:“不能说?那便不说吧。我换个问题,你什么时候来的玉京?跟你上次离去时说的麻烦事有?关系吗?”
似乎有?什么难言的原因困扰着沈哭,他欲言又止:“也不是不能说,但是……你之?后就知道了。”
他又看了一眼裴招招,接着道:“源松郡一别后,我便赶往玉京。我有?个从小养大我的师父,是他让我来玉京的,还交给我一个任务,这也是为什么我今日在这里?的原因。”
裴招招“唔”了一声,点了点头,突然想到几次遇到沈哭,他不是在杀人的路上就是刚杀了人,不禁低声问道:“你的任务该不会是刺杀皇帝吧?”
显然,陈家是想让她来偶遇皇帝。沈哭千里?迢迢来此,总不可能是为了杀个看破红尘皈依佛门的和尚吧。宫廷侍卫都将山脚下?封了,可想而知山上的大人物便只剩皇帝了。
沈哭沉默了一瞬,然后闷闷道:“可惜不是,如果可以,我倒是想杀了他。”
裴招招眨了眨眼睛:“那还能杀谁?”
“不是杀人。”沈哭摇了摇头,有?些自暴自弃豁出去的语气道:“算了,直接告诉你吧,反正你之?后也会知道。”
裴招招竖起了耳朵,便听沈哭惜字如金道:“师父安排我进了天玑阁。”
“天玑阁?我好像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个组织。”裴招招有?些疑惑,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听上去像是个江湖门派之?类的。
沈哭摇了摇头:“不是江湖门派,天玑阁是直接隶属于历朝皇帝的暗杀与情报组织,只有朝中高官才对此略有耳闻。”
裴招招若有所思:“这么说,你今天出现在这里?其实是为了保护皇帝?”
沈哭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裴招招沉思了一会儿,问道:“皇上在哪里?”
“后院和主持下?棋。”沈哭定定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开口,“你还是决心要进宫?”
她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从始至终我就没改变过想法,陈家想让我进宫,我当然要满足我舅舅的愿望。”
她又看了看沈哭,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不傻,不会吃亏的。况且进了宫,又不代表一辈子都在深宫里,我可是准备要送给他们一份大礼的。”
沈哭还记得那日她说过的话,即使心有?不甘,却也知道劝阻无用。他多多少少也明白她心思复杂,定有?自己的考量。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要我带你去见皇帝吗?”
裴招招顿时失笑道:“然后呢?直接禀明说是相府表小姐主动求见圣上吗?”
沈哭疑惑反问:“不行?”
“当然不行啦,我舅母还知道要制造偶遇呢。”
面具下沈哭已经皱起了眉头,更加疑惑:“可你既然到了这里?,皇帝自然知道你们的用意。”
裴招招点点头:“知道是不错,这种事本就是双方心知肚明的。只不过嘛,那层窗户纸若是戳破了,可就平淡无味了。”
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这位圣上知晓的是我舅舅舅母的用心,可我却不过是张对此一无所知,主动送上来的白纸。”
他似懂非懂:“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裴招招摇了摇头:“你离开这么久了也不好,久居高位之?人都容易多疑,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沈哭消失之后,裴招招又找到那位仍在扫着落叶的小和尚,毕竟其他和尚都在盘腿诵经,不便打扰。
“小师父,请问主持在何处?”
小和尚反问道:“施主找主持所为何事?”
裴招招蹙了蹙眉,流露出几分担忧之情:“我家表姐与表妹二人皆病重在床,舅母特意命我来此祈福,想请一尊主持亲自开光加持的佛像供在府中。”
小和尚沉吟片刻,道:“主持此刻正在接待客人,你稍等片刻,我去问问。”
裴招招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小和尚将扫帚立在墙边,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里,一名英俊面相中还透露出威仪的中年男人正与主持坐在树下?下?棋。
他执起一枚棋子落到棋盘上,挑了挑眉:“这局棋,看来是朕赢了。”
主持淡淡道:“棋局才刚刚开始,之?后还有?千万种变化,陛下?怎就如此笃定?”
皇帝微微一笑:“虽有千万种变化,可若是朕想要,便能只有一种结果。比如说,若是我让身后这位剑下?不留活人的沈爱卿拔剑,这棋局可不就只有朕赢这一个结果吗?”
主持面不改色:“陛下?若是想赢,我让便是,陛下?若是想要我的命,亦拿去便是。佛门讲究舍身忘我,肉身与世间荣辱不过都是过眼烟云罢了。”
皇帝漫不经心地笑道:“大师不必放在心上,朕闲来无事就爱开开玩笑。”
院门口走过来一个小和尚,远远便停住了脚步,对主持道:“主持,有?位女施主想要见您。”
“女施主?”皇帝挑眉,有?些感?兴趣地转过身看向立在一旁的沈哭,问道:“沈爱卿方才离去这么久,可有见到那位女施主?我不是让人守在山脚下?了么,竟然还能有外人上山来?”
沈哭可以确认他和裴招招站在一起时,身边并没有?其他人,便不卑不亢,语气也十分冷淡地回答:“见到了,看衣着打?扮,似乎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皇帝绕有?趣味地勾起唇角,对着传话的小和尚道:“小师父,你家主持忙着跟我下?棋走不开,不过见见人还是可以,便请那位女施主过来说话吧。”
裴招招等了一会儿,便见那位小和尚折返回来,如她预想之中地对她道:“女施主跟我来吧。”
小和尚领着她走到通往后院的门,往那颗树下?的几个人影指了指:“主持就在那边,女施主自行过去吧。”
裴招招朝着树下?走去,走近了才发现树下?只有三?人。主持和一名显然是皇帝的中年男人对坐在棋盘两侧,皇帝身后不远处站着带着面具的沈哭。
裴招招能感受到皇帝落在她身上十分感?兴趣的眼神,她低着头走近,对着主持恭敬有礼道:“大师,小女子想求一尊您亲自开光加持的佛像。”
主持还未说话,皇帝抢先一步,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面前这位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少女:“这位小姑娘为何要求佛像呢?我观姑娘这身打扮,倒是不像诚心向佛之?人。”
裴招招抬起了头,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又微微低头看着脚尖,似乎有?些担忧道:“不瞒主持,这佛像本是我舅母要请的。我家表姐表妹二人皆病重,舅母担心不已,想来求个平安。只是方才上山时,她不慎崴了脚,让我先上来求一尊佛像带回去供着。”
皇帝目光紧紧停在她身上,眸色深邃:“既然是小姑娘请求,大师便答允了吧。不如就让沈爱卿多跑一趟,陪大师去开光一尊佛像拿过来。”
大师站起身来,沈哭却仍站在原地没动,直到裴招招隐晦地给他递了几个眼神,他才勉强挪动尊腿。
只剩下皇帝与裴招招二人还在原地。皇帝站起身来,走到裴招招面前,相比裴招招,他亦十分高大。
他居高临下地抬起裴招招的下?巴,看着她这张美过后宫中所有?后妃,甚至可以说是美过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的脸,似笑非笑道:“说吧,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知道朕在此处的?”
裴招招皱着眉,柔柔弱弱地往后躲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眼看着就要从眼眶里滑落,她瞪大泪光盈盈的双目,有?些惊慌失措:“你……登徒子!”
她又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有?些不太相信:“你自称朕……你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