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浮桥眼睁睁看着自己满头青丝化雪,搭在宁逾腰上的手迅速枯朽,微微动一下?指节,甚至能听?见?咔咔作响的脆裂声。
他彻底怔住了,颇为无?措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发现上面已然满是沧桑的刻痕。
此时室内一片静谧,怀里人被?他抱得暖烘烘的,脸颊泛红,微微启唇,温热的气?息就扑在他衰老的脖颈间,昭示着眼前的真实和荒诞。
沈浮桥的心突然不堪重负地狂跳起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唇,不让艰难的喘息声吵到熟睡的宁逾,小心翼翼地抽出皮包骨的手臂,慌乱地下?榻冲出了门。
门外的月光冷清得像是一句无?言的悲谶,山风吹过,夜翳就掩去了月明。
沈浮桥靠墙缓缓跌坐下?去,看着自己苍老的掌心,心里想的却是榻上尚在酣睡的爱人。
宁逾……会哭吗?
还是会害怕?
还好自己没睡着,要是明日宁逾先醒了,看见?抱着他的是一把年迈枯骨,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可能到时候不是一脚把自己踹散架,便?是尖叫一声把雨霖山都吵翻……
思及此,沈浮桥满布褶皱的嘴角居然生硬地扬了扬,浑浊的眼底漫出些不太明显的笑意。
笑着笑着,心口不知为何猝然疼了起来?,他怔怔捂上左胸痛喘了一会儿,像是要将枯竭的五脏六腑一并呕出来?。
他白发从脸侧披散到地上,衬得唇角溢出的污血格外悲凉,昏黑的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但隐约可以听?见?屋外高竹摇曳的声响,似乎近在耳畔,又似乎格外茫远。
他拖着病体在异世生存,既不强大,也不温柔,宁逾会喜欢他,大抵也是托了这?副好皮相的福。如今他垂垂老矣,丑态毕现,同样是白发如雪,宁远却风华正茂,俊逸无?双——
宁逾会跑吧。
沈浮桥暗暗设想了一下?这?种可能,觉得喉间颇为苦涩。
他们?还没成亲呢……宁逾要是真的想跑,他也没有什么立场把他绑住。
更何况,回到南海不就是他的宿命么?
“哥哥,大半夜不抱我睡觉坐在这?做什……”
宁逾略显慵懒的声线在暗夜里倏然响起,又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膝盖磕地的声音,沈浮桥听?得心都被?攥紧了,下?意识伸手想去接,反应过来?后双臂却猝然僵硬了,收回之前被?宁逾死死地抓住,那?一刻沈浮桥以为自己的手都要被?他抓断了,但还是没用力挣,任凭他抓着。
就像抓一根浮在海面的枯枝朽木。
“怎么回事?!”宁逾目力极佳,在如此昏暗的夜色里亦能看清楚沈浮桥满头白发和苍老面目,他全身都冷了下?来?,声音又急又颤,“哥哥……哥哥……”
“我还以为我们?阿宁会认不出我。”
沈浮桥勉强地笑了笑,沙哑沧桑的嗓音像是旧损的破风箱,一说话就忍不住咳嗽,看起来?痛苦至极。
宁逾突然就崩溃了,扑过来?抱着沈浮桥重重地哽咽,身上血红的妖力疯了一般地灌进沈浮桥的身体里,却只是徒然穿过,沈浮桥能感觉到温流从四?肢百骸漫延而?过,但也仅仅是漫延而?过而?已。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明明方才?还好好的……”
“是那?瓶药!是那?条蛇!!!”宁逾失控地大吼,隔着胸腔,沈浮桥都能感受到他绝望的狂怒,“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阿宁。”他感受着怀里的年轻躯体,颇为心疼地叹了口气?,“冷静一点啊……你?这?么容易冲动,我放心不下?。”
宁逾抱着他干枯的脖颈痛哭失声:“那?你?便?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他少有吼得这?么重,这?么撕心裂肺的时候,全身都在发抖,分明知道哭泣是最无?用的东西,眼泪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化成了断线鲛珠,不要钱似的往下?坠,砸在地板上,就像刺穿了沈浮桥溃烂不堪的心脏一样。
他抬手想摸宁逾的头,干枯的指节刚刚触及他柔软的发丝,却迟迟下?不了手。
“最后一程是和阿宁一起过的,我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