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常陈听着两人打哑谜,薄唇紧抿,任由狂风吹乱发丝,脸上神情瞧不出喜怒。
喀什的天色暗的快,陆陆续续便有人点了烛火,南甸边域军军营中瞭望台的光亮的晚一些,营地中四处有巡逻的士兵,季思一行人回来时阿鲁曼蕾早早闻声赶来,扑到萧常陈跟前嘟着嘴巴开?始抱怨。“常陈,你又不带我出去玩。”
“山路崎岖,带你不便。”
“我不管,我才?不要和那个老?男人在一块儿,他?就知道欺负人,我又不敢罚他?,我要是罚了他?你肯定得生?我的气。”
“咳咳,”抱手依靠着旗杆的男人出了声,“你是一国公主,谁敢欺负你啊,我可没这?胆量。”
“就是你,你让我给你端茶送水,还让我给你捶腿按肩。”阿鲁曼蕾气得不行,回?过头冲人大吼。
萧长笙一脸无辜,“我逗逗你,谁知道你这?么听话。”
“你......”
萧常陈没注意两人喋喋不休的争吵,只是越过阿鲁曼蕾走向前面那个有些懒散的男人,语气不容置喙道:“我想同你聊聊。”
他?话音落下,周遭争吵声安静了下来,阿鲁曼蕾眼神一暗,季思扒着祁然肩部看的兴致冲冲,而萧长笙则是笑容僵了僵,侧头躲开人视线,“哎呀,这?时候不早了,早些睡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这?几日萧长笙有意没意的在故意避着萧常陈,就是不想把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说,一别两宽互不打扰便是最好,可面前这?人总是不依不饶,非得在自己这?儿讨个说法,这?事说起来属实复杂,里头的弯弯绕绕着实麻烦,萧长笙是个鸵鸟性子,想着能躲便躲,怎奈何自己养的小兔崽子半点没学到自己优点,倒是把萧长聿那事事要个说法的性子学个十成十,也不知谁才?是他师父。
他?想着同人周旋,萧常陈却不给这?个面子,步步紧逼不给人一点退路,“你若是愿意那便在此处说。”
闻言,萧长笙知晓今日是躲不过了,左右打量着看戏的几人,尤其是那个叫季思的,眼中戏谑不掩丝毫,心下一狠,一把拽过人手腕骂骂咧咧的往林间走去,“说说说,快点说完我好回去睡觉。”
直到两人身影走远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季思摸了摸下巴一脸玩味,“这?就走了啊,我还以为能有好戏看呢。”
“该换药了。”祁然拉住人转身便打算离开,才?走两步季思回?眸瞧见站在原地的阿鲁曼蕾,昏暗的光打在她身上,将影子拉的细细长长,她低着头看不出脸上神情,季思沉思着,让祁然在原地稍等一会儿自己凑到姑娘边上闻声道:“夜里寒气重,公主还是回去吧。”
阿鲁曼蕾仰头笑着回?,好似同往常无二一般:“是有些凉,我得先回?去了。”
说罢心情愉悦的哼着小曲离开?。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营地那处的所?有声音没有一点能够传到萧常陈耳中,他?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的萧长笙,两人紧握的手传来一丝凉意驱散了他?心里那股燥热,他?六岁之前的记忆是没日没夜的挨打挨饿,六岁之后的所?有记忆都同面前这?个男人有关。
刚到骁骑营的时候自己语言不通怕得要死,生?怕自己闭上眼睛就会像边域军那群人一样,被这个男人一刀毙命尸首分离,他?很怕死,作为德古家的私生?子是被所?有人厌恶的存在,就像沼泽这?个名字一般肮脏恶心,哪怕受尽欺辱也比任何人都想要活着,那段时间是这人陪着自己,即使手腕被咬出血也只是笑着咒骂两句继续给自己上药。
萧常陈记得自己学的第一句大晋话便是师父,那日这人笑了许久冲到萧长聿跟前不停炫耀,他?给自己取名常陈,常陈星是禁卫军是守护,他?告诉自己只有变得强大了才?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自己得更加努力,因为想守护这个人。
过去种种在眼前浮现,萧常陈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喉咙酸涩忍了许久的话终于宣泄出来,“师父......”
声音沙哑哽咽,虽只有两个字却让萧长笙的身子一僵,如避蛇蝎的松开身后之人的手依靠着树干语气淡然道:“要说什么便说吧,说完就别来烦我了。”
他?没回头只是垂着眸沉思,小半晌后也没听见声音,一抬头瞧见人前瞪一眼抖三抖的南甸将军在自己身后眼眶通红,双手握拳满脸的委屈和难过,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顿时慌得不行凑到人跟前着急道:“不是,你干嘛,你是一军之将这?模样若是让人瞧见威信都没了......”
后面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他?身子僵在原地,脸色阴沉已然有了不悦,“萧常陈,放开。”
萧常陈不但没有松开还收了收手,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师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唉,”萧长笙叹了口气,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天际,语气淡然,“你总归不姓萧啊。”
“我是,”萧常陈执拗道:“阿拿昂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有一个萧常陈,我不想当阿拿昂我只想当你的萧常陈,师父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听着这?人的声音萧长笙的思绪飘得很远,好似又想到当初那做了噩梦躲在自己怀里哭的喘不上气的孩童,这?一眨眼的功夫就同自己一般高了,他?养了他?十年,这?十年间事事悉心教导亲力亲为,待人如弟如子,他?以为自己这?个徒弟只是个被抓去军营做苦力的喀什百姓,却不知是南甸大族之子,南甸王从头到尾都知晓,只要他?略施小计大肆宣扬一番,临安的那位君王就会知晓他?们萧家同南甸大族关系匪浅,并将此事瞒着不报。
君心难测最忌猜疑。
萧家走在刀尖上举步维艰,周遭多是虎视眈眈之人,妇孺女眷均在临安,这?个通敌的罪名一安下来等待萧家的只有一个死字,他?怎能用将整个萧家置于危险之地,怎能让他?大哥一朝心血毁于一旦。
更何况后世的史书会怎么说萧常陈,于南甸而言他?是叛贼?卖国贼?南甸耻辱?于大晋而言便是刽子手,心机深沉阴谋家,为将者守的是盛世太平,为的是一世英名,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的徒弟,哪能舍得后世之人提起阿拿昂三个字都要啐上两口唾沫,修葺石像日夜被人践踏,只能被奸贼这?称呼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世世代代,他?舍不得啊。
南甸王算准了种种,德古家野心过大无法控制便统统除去,可没人能接手边域军,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德古家丢失那个小儿子身上,名正言顺又好掌控,用一个阿拿昂换的南甸边境安稳萧家太平,双方都没任何损失,这?买卖细看起来着实划算,可千算万算没算到阿拿昂对自己师父,也就是骁骑营副将起了点异样的心思,这?事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萧长笙被人抱得紧紧的,觉得浑身不大自在,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养大的徒弟对自己抱着的是这种想法,那日在账外听见他?喊着自己名字自读时,心情怎一个复杂能言,一条通敌的罪名就够自己受得了,再?来一条师徒相恋罔顾伦常,自己估计晚上睡觉得被萧家列祖列宗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前前后后一合计心一狠索性把人逐出师门扔给南甸王了,以至于萧常陈至今都以为自己被逐出师门是因为那些腌臜心思的原因。
他?抱着萧长笙将脑袋埋在人脖颈间,用力汲取着那股熟悉的气息,恨不得将之揉进骨血中,有担心太过用力伤了心小心控制住力度,语气委屈小声认错,“师父,我错了,我以后自读一定躲着你点,你别生气了。”
说罢还像小时候一样蹭了蹭自家师父的下巴。
萧长笙简直被人气笑了,一把推开人脑袋没好气道:“所?以你之前是故意对着我自读啊,萧常陈你要点脸不。”
不要脸的某人耳尖不争气的红了起来,将脑袋埋了回?去瓮声瓮气说,“喜欢师父。”
“常陈,”萧长笙还在笑,可说出的话却没有一丝笑意,“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两人久久没出声,夜里起了风将两人的发丝吹散交织在一块,萧常陈眼神暗了暗,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脸上神情有些冷绝,下一秒又恢复了笑容,轻声道:“只要能陪在师父身边做什么都可以,达安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答应他?会好好护着公主,等明日过后事情结束公主继位,我便辞官亲自向师父请罪,只求能留在师父身旁,到时候要打要骂定不敢有一句怨言......”
“哪怕我让你娶妻生?子?”萧长笙打断他的话问。
“是,”萧常陈犹豫许久松开手乖巧站在一旁咬着牙点头,“以往是我鬼迷心窍生?了邪念,现在已然明白自己那些腌臜心思不妥,师父莫要同我计较,徒儿下次不敢了。”
萧长笙理了理有些杂乱的衣衫,抬眸看着面前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人,心绪乱成一团半点找不到头,张了张口叹气,“时候不早了,明日还得做事,改日再说吧。”
这?话落入萧常陈耳中算是两人关系缓和的开?始,他?脸上扬起笑容匆匆追赶上去,语气自带笑意,“师父,我以后就当你手下的小兵替你打杂,达安答应过我公主继位后南甸避世不出,到时候咱们也不用打仗了,我开?一块地给你种果子酿酒如何......”
说话的声音渐渐消散,人影也瞧不见,微弱的月光打在林间树影重叠,乌云蔽月能照亮的范围有限,隐在树干后的黑影站立了片刻悄悄转身离去,猫头鹰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云消月显,山林寂静。
祁然止步抬眸看了一眼悬挂在半空中的月亮,随后掀开?帘子走进帐中,他?将装满热水的盆放在桌上,回?身时眼神暗了几分,季思趴在塌上看书,墨发泛着光泽披散着统统被放在了一侧,身上只着一件单裤,因为刚刚擦了药的缘故外衣松松垮垮的盖在身上,堪堪能遮住背上大片春光,帐中橘黄色的烛火很暗笼罩在季思身上,露在外的肌肤白的刺眼好似在发着光,像一块温润剔透的上好白玉,将四周照的比其他地方亮堂些。
白衣墨发,衣衫半敞,烛火昏暗,像极了摄人心魄的鬼魅,就静静躺着那儿等着你上钩一般,不知为何祁然觉得心中燥的慌,喉结上下滑动咽下了几分荒唐心思,他?移开视线走过去便欲抽出人手中书籍,谁料那人像是算准了一般并不放手,反而顺势抬眸身子也抬了起来,发丝和衣衫顺着他?的动作向下滑落几分,将那刺眼的白光倾泻的更多。
季思胸前的刀伤已经结痂开?始长新肉,粉色的嫩肉衬着白色的胸膛似冬日腊梅图白雪红梅,教人移不开?眼,腊梅之间藏着两颗茱萸,鲜艳如血惹人垂涎,再?往下是被衣衫掩住的更多景色,祁然垂下眸烛光打在眼睑上映射出一小片阴影,睫毛轻颤泄露出些许慌乱,手指捏着书本无意识的用了用力。
季思斜挑着眼,就这这?个姿势抬了抬眉,“干嘛呢?”
他?说话声音很轻,尾音上扬,慢悠悠传入人耳边似情人间的低语,祁然微微抬眸,便能瞧见这?人含着春水一般的眼眸,张合间小半截舌尖若隐若现,发丝有些悬在半空有些落在肩窝,因为抬头的姿势脖颈高高扬起,幅度极为好看,像只引颈的天鹅十分乖巧,这?副光景瞧的祁然眼神又暗了几分,沉声道:“天色不早,你上了药还是早些歇着吧。”
说罢作势便要将他?手中书本夺走,却未料到季思抢先一步抽出书,身子往后倒去,右脚抵在祁然胸前未用力便将两人距离隔开?,动作幅度大了些,因此胸前衣襟大敞,这?满园的春色让从账外吹来有些凉意的风,都带上了几分暖意,两人呼出的气都灼热起来。
“是我自个儿歇着还是你同我一道歇着?”季思歪着脑袋嘴角挂着抹笑,说话间笑意阵阵,眼中满是戏谑的打趣。
季大人这身皮相是用真金白银一点点养起来的,半分瞧不出少时瘦骨嶙峋的影子,全身上下肌肤都泛着如玉的光泽,没有什么过分的肌肉,纤细却不羸弱很适合让人把玩,抵在自己胸前的脚白皙中透着淡淡的粉,脚背隐约能瞧见青细的血管,在昏暗的烛光下带着点淫靡感,欲而不色。
这?脚同他?的主人一般,隔着衣衫只是轻轻贴着却让人无法忽视这?种温热触感?,祁然自上而下,目光对上这?人戏谑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你伤还没好,别闹。”
季思痴痴地笑,伸直脚用脚趾在人胸前打着转儿,微微抬了抬下巴,有些挑衅的开?口,“我就闹你当如何?”
他?一边说着脚尖一边下移,轻轻点点的力度每一下都不偏不倚落在祁然的心上,在快要碰到源头时脚踝被人紧紧扣住落在了掌中,堪堪能用手握住,掌心的温热贴着脚踝的凉意,冷与热交织,是冬雪和烈日,是理智和放纵,克己守礼维持着祁然摇摇欲坠的清醒。
季思眉眼弯弯用了三分力踹了人一脚,嗔怒道:“我说,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让我上了。”
祁然有些无奈,小心翼翼将人带着凉意的脚用内力焐热再放回去,再?替人将凌乱的衣衫穿好,方才缓缓道:“在外头总归是不便,既无三书也无六聘,仅有木板和荒林,我不想委屈你。”
这?人的性子没人比季思了解,他?歪了歪脑袋,勾唇笑笑,“你莫不是还打算下了聘礼,明媒正娶拜了天地才与我同房花烛不成?”
“咳咳咳。”祁然侧头咳嗽了两声,泛红的耳尖泄露了主人心底的想法。
季思盯着人愣了愣,思绪翻涌想了许多,眼睛眨了眨,嘴角止不住上扬,身子直直朝着人扑去,被祁然稳当接住,后者收了收抱住人的手道:“慢点。”
“祁子珩,”季思眼睛亮着光,双手紧紧扒住人臂弯,将眼前之人所有表情印在脑海中,“你想娶我吗?”
“是,”祁然看着怀中人笑意妍妍的面容,想也没想点头,“我想娶你。”
自始自终,想娶的都只有一个你。
此生如若不是你,不愿与人共白头。
世人万千,唯你是我的情之所?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