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顾漾舟侧头看过去,上前付过钱。
手机里传来筑彬华的消息:【我才知道你顾哥哥对你的感情,爸爸觉得这事挺好。难怪你都快上飞机还跑回来了,那这几天就在家陪陪他。】
筑清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忽然就觉得脑子里的乱麻更糟糕地糊成一团。
她真的很讨厌顾漾舟把这种事广而告知,两个人关系好的原因,只要他说了喜欢,几乎就会被默认成他们两情相悦。
顾漾舟回过头,半屈膝蹲在她面前,她跑散了一根鞋带。
筑清光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该忍下去的。
这种事情上,她不能耍脾气,顾漾舟没有爸爸了。
后来那几天,顾漾舟家里来来回回地多了很多警察,大部分都是顾明山曾经警院的同学、队友、上司,都是来吊唁遗相的。
筑清光自然也是忙着沏茶倒水,她不是没想过回家,然而被筑彬华赶回来了。筑彬华觉得她该学着点人情世故,帮着顾漾舟一些。
那天下午,其中一个老警察和顾漾舟在楼顶聊了很久的天。他们下楼时,顾漾舟面无表情,他一向不太显露情绪,这次却是连筑清光都看得出不太高兴。
夕阳下沉,众人都渐渐离开。
筑清光看见顾漾舟孤零零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人高腿长,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作为一个警校生挺拔有型的身姿。
光影打在他清隽的侧脸和颈线轮廓上,突如其来的一股清冷疏远。
很少见这样的顾漾舟,他经常一个人,这次却是连筑清光都觉得冷冰冰的难以接近。
他整整两三天没合眼,此刻却不见困倦,就是有些颓。礼貌地接待每一个人,用一张不该这么温和的脸,现在好像是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间。
筑清光没打扰他,有点看怔了似的。
良久后,顾漾舟黑眸微动,侧眼看她:“筑清光,你饿了吗?”
屋里没开灯,筑清光胆子小,抱着胳膊坐在他腿前的小矮凳上。
他们离得很近,十年来一直离得近。
初中毕业、中考、每年的生日、补习、高中、初恋、第一封情书……顾漾舟参与了她人生的一半。
筑彬华做地产项目,常得罪一些人,少不了威胁他的女儿。高二六月份那年筑清光被绑架受了惊,他守在病床边上两天两夜,就为了等她开口说话,连高考都没去考。
他选择当警察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害怕有一天他找不到筑清光了,她都知道的,她没这么蠢钝。
筑清光确实心大,但谁对她好,她门儿清。
“顾漾舟,你别太难过了。要不你进我家户口跟我们在一起吧,我和我爸都是你的家人。”
寂静无声中,她没来由的觉得紧张。
顾漾舟应了一声,不是“嗯”,好像只是一声轻嗤。嗓音有些哑,应该是有点感冒了。
他蹲下,冰凉的手指捻过她嘴边的头发,语气很平静:“那我和你算什么,乱.伦吗?”
“你可以不喜欢我!不就不是了……你可以吗?
“不行。”
“.......”
很难想象两个人会有四目相对,无话可说的时候,筑清光叽叽喳喳惯了,第一次对这样的谈话感到疲惫。
她声音很轻,话却是带了点烦躁:“我以为我们早就说得很明白了,可是妙妙说你会偷偷跟在我身后回学校,你是警察不是变态。你真的不能去喜欢别人吗?我真的被你弄得很烦!”
其实他以前也会跟着她,她被老季他们叫去网吧通宵、和筑彬华吵架离家出走,一个人走在四下无人的街上时转头就能看见少年修长的身影。
所以那些理由都不是理由,她只是单纯生气。
两个人的关系因为他的戳破已经淡了很多,换完校区的这三年,来往更是屈指可数。
她以为所有事情都在往原来的方向回去,可顾漾舟没变,三年也改变不了他对她的执着。
筑清光对他的固执很生气,她这辈子可能也很难明白什么叫“非你不可”,也不相信顾漾舟会一辈子都喜欢她。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人一辈子的,她这种新鲜感至上的人不可能。自私自利的董琴也不会,筑彬华更是由爱生厌。
潜意识里的筑彬华对董琴大概就是最愚蠢的固执,她不想看见顾漾舟和筑彬华一样因为自己变得可怜又可悲,巴不得他赶紧和别人在一起。
“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们朋友的事实,就不要再联系了,我的意思是不要再刻意联系了。”
他真的快压垮她了,筑清光没什么出息,解决不了就会逃。
“随你。”
*
那天过后,两个人又陷入了僵持期。
直到筑清光准备去安清的前一天,顾漾舟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他在机场,因为申请了去边境金三角地区执行任务。
顾漾舟等了二十分钟,筑清光披着个外套,连睡衣都没换,站在值机柜台那等他。
“能不能抱你一下?”他穿了一身黑色警服,脸被衬得更白净了。
穿上制服的男人在机场很打眼,明明他身后还有一群队友是一起的,偏偏他最显眼,可能因为皮肤更白的原因。
肩胛骨平直,脸也比旁人好看。眼睫浓黑,单眼皮薄薄的,唇角轻抿着。
筑清光经常觉得他的脸很好看,即使艺术学院不少帅气的男同学,但没一个有他经得住打量的。
“抱一下又能怎么样,一路平安吧。”她顿了顿,对这样的分别不知道该做何感想,带了点鼻音,“顾漾舟,对不起了。”
语气却是听不出抱歉的,甚至有一些畅快。
很滑稽的是,她被这么多个人告白过,从来都是说谢谢,温温婉婉地还能继续朋友。
唯独他,只得到一句对不起。
顾漾舟自问二十二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他确实一直过得坎坷,一直在接收别人的歉意。
母亲罗玉不想承担这样的家庭,离开时留给他一句对不起。顾明山也是一样,对戒毒坚持不下去了,遗留的东西是他这些年攒的钱和一句对不起,连其他话也没交代过。
现在喜欢了近十年的女孩也在远离他,他以前总觉得是筑清光不会爱人。此刻却顿悟,不过是自己不招人爱,也不懂怎么去表达正常人的喜欢。
他的爱自私又病态,总希望筑清光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他身上。阴暗处的执念疯狂生长,不堪入目的妄想只会把人推得更远。
他伪装,隐忍,配合她的逃离,却又一次次返回那个犯罪现场。
乱七八糟的梦境,他捂住她的嘴,顶开她的腿。
恶欲把他往地狱里拖,向下深不可测。
他在欢愉之上自顾不暇,把他们两个人一起杀死才叫解脱。
可明明现实里,她一皱眉,他就会丢盔弃甲,俯首称臣。
他苦笑了一下,点点头:“筑清光,我走了。”
先转身的是筑清光,她不擅长站在送机口那纸短情长说不舍得。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间尽量少见面,靠近即失礼。
那不动声色的隐晦爱意只会让她难堪。
暗恋者从来都只有全身而退的权利,开始和结束都是一个人的决定。
他们关系的选择权,也一直在顾漾舟手上。
分开时他没眨眼,他知道常联系这句话是骗人的,所以他想看久一点。
党同伐异的世界,他生来不合群。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那些节假日的问好不过是成年人世界里的体面。
有些人不刻意联系,真的就很难再有交集。
毕业,工作,搬到另一个城市。再后来,筑清光连一句新年快乐也没再发过。
她用一场心照不宣的离别,对着他的心脏开了一枪。
在奔向她的路上,他无恶不作.在试图放过她的日子里,他悄无声息。每一条她疏离却礼貌的问候,都在叫他克制。怕雨声,怕雷声,惊醒他的痴念,吓跑她最后那点主动。
他们做了十年的朋友,暗恋终止的时候,友情也变得稀薄。
她是审判者,他在被凌迟。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修得有点久,今天还有一更!